見他這模樣,趙凰歌無聲的嘆了口氣,起身預備告辭。
只是纔打算轉身時,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因頓住腳步,問道:“皇兄,還有一件事,我可以問麼?”
她說這話時小心翼翼,神情裏也帶着些糾結。
趙顯垣擰眉:“說。”
“無相……是不是您着人殺的?”
從知道皇帝與這烏油有關時,趙凰歌就想問這問題的。
可不管是皇帝還是蕭景辰,他們都不曾提起來這個人。
是忘了,還是刻意不提?
但趙凰歌得提。
而她這話一出口,皇帝才緩和了的神情,便有些不好看。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裏卻還是沉穩的:“不是。”
皇帝的神情不似作僞,趙凰歌從他的臉上掃過,而後鬆了一口氣:“我信您。”
她說完這話,再次鄭重行禮,轉身離開。
待得趙凰歌離開後,皇帝卻是捏住了一側的硯臺,不知是想要丟出去,還是想拿在手中用。
殿內唯有他一人。
所以也無人看到,皇帝此刻的表情猙獰,幾欲喫人。
他在殿內站了許久,久到王順進門,悄然收拾着殿內的狼藉,這纔回過頭來。
“人呢?”
聽得他問,王順行禮,恭謹道:“回皇上,都走了。”
皇帝的神情在這夜色裏變的有些暗沉,聲音裏也染了涼:“把人都撤了吧。”
他這話一出,王順卻是有些詫異,旋即低下頭,恭聲道:“是。”
……
趙凰歌出了乾元宮時,卻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國師?”
夜色濃重,黎明未至,天地昏沉。
蕭景辰拎着一盞燭火,就站在臺階之下,也爲她照亮了一方天地。
“嗯。”
許是太久沒說話,他的聲音裏都帶着些微微的啞。
趙凰歌有些詫異,她與趙顯垣在殿內待的時間不短,原本以爲蕭景辰早就走了呢。
不想竟然還在這兒。
不過……
“你是在等本宮?”
蕭景辰頷首,將燭火往她腳下照亮了幾分:“走吧。”
他動作格外的貼心,倒是讓趙凰歌的心中一暖。
先前在殿內,被刻意壓下去的情緒,卻也再次復甦了幾分。
蕭景辰彷彿只是爲了給她照明而已,這一路上,他甚至連半句話都未曾說過。
夜風微涼,吹得人頭昏腦漲,可意識卻更加清晰了起來。
至少,趙凰歌在這一刻,已然遵從自己的心,站定了腳步:“國師。”
見她停下,蕭景辰頓住,問道:“怎麼了?”
趙凰歌臉上刻意僞裝出來的笑容,盡數的煙消雲散,燭火映照下,她的神情甚至有些哀傷:“國師就沒有什麼要問本宮的麼?”
她倒是坦蕩,可蕭景辰卻是溫聲反問:“公主想告訴貧僧什麼?”
“我……”
趙凰歌才說了一個字,卻又將話都給收了回去。
她定定的看蕭景辰。
眼前男人,清風朗月一般。可他先前打鬥時身上還殘留着對方的血跡,那些腥紅的顏色,又爲他添了些魔障。
“皇兄說,烏油一事,就此揭過。國師,你當真甘心?”
那會兒她昏了頭,由着皇帝在說,可現下想起來,卻又後知後覺的不對勁兒。
她似乎,被趙顯垣給繞進去了。
拋開倒賣烏油之事,是不是趙顯垣的被迫爲之。
單說此番,蕭景辰的船隻裏搜出了烏油,這分明就是爲了栽贓。
畢竟,若真的是皇帝想要藉由蕭景辰船隻之便去倒賣烏油,那早在這船隻進京的時候,皇帝便該將這些東西給處理好。
而不是等了這許久,直到蕭景辰自己發現。
今夜,皇帝的態度也格外的不對勁兒。
他到底在這背後隱瞞了什麼?
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至少這一批烏油的存在,不是爲了倒賣,而是爲了栽贓嫁禍。
蕭景辰被人請到了局中。
有人要對付他。
會是趙顯垣麼?
他又圖什麼?
趙凰歌心裏有些打鼓,起初還看着蕭景辰,可說到後來,竟已然不大敢看他。
分明這事兒與自己無關,可她就是沒來由的心虛。
聽得趙凰歌這話,蕭景辰卻是輕聲一笑。
他的笑聲清朗,似乎渾不在意似的:“公主一路糾結,便是爲了此事?”
蕭景辰說着,復又垂眸看她:“那大可不必。”
男人的聲音混合了夜色的縹緲,叫人恍惚聽出幾分溫柔來。
趙凰歌忍不住去看他,卻又在看到蕭景辰溫軟的眉眼,有些失神的追問:“爲何?”
“甘心與否,既然皇上已經下了定義,那便是再無可辯駁。更何況,貧僧十分甘心。”
他說着,見趙凰歌難得有些迷惑,聲音裏也多了些解惑的意味:“私藏烏油之人是無相,可他死了,死無對證。想要查真相,便需的刨根問底。”
但這個底裏面,夾雜了一個王順。
皇帝的身邊人。
不管這一批是皇帝塞進來,還是其他人藉着皇帝的手做事情,趙顯垣都是繞不過去的那個人。
誰敢查皇帝?
即便是查了,誰知道這背後還會揪出來什麼?
所以……
“貧僧所爲,乃天下蒼生。皇上做事既然也是爲天下蒼生,那此事就可到此爲止。”
蕭景辰並非聖人,可他知道,這事兒不能再鬧大了。
“可,你就喫這啞巴虧?”
趙凰歌下意識說了這話,卻又有些懊惱自己的嘴快。
不然能怎麼辦呢?
就像是蕭景辰說的,這事兒哪怕背後另外還有主謀,只要與趙顯垣扯上關係了,他們就只能停手。
包括自己。
小姑娘難得有說話不過腦子的時候,蕭景辰倒是瞧着有些樂趣,心裏的陰霾也少了幾分:“不然,公主幫貧僧打皇上一頓?”
這話一出,趙凰歌一時有些吶吶。
她還真不敢。
倒也不是不敢,只是趙顯垣的身體,怕是經不起她動手。
見她竟然還真的在認真思考,蕭景辰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
趙凰歌很少聽到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