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凰歌曾經找了許久,卻再也找不到。
她當時因此痛哭過一場,覺得自己丟失了與皇兄最後的聯繫。
而今生重來後,原本以爲會在及笄當日再次得到這一串手釧,誰知道皇帝卻沒有送她。
那時候她真的以爲,丟失的東西,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誰曾想,峯迴路轉柳暗花明,在她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趙顯垣又將這東西重新遞到了她的面前,對她說:“朕送你的禮物。”
趙凰歌仰頭看他,眼中的淚意已然剋制不住。
隔着一片霧雨朦朧,見趙顯垣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不喜歡,直說便是,怎麼還哭了呢?可是把你醜哭了?”
這話,又讓趙凰歌破涕爲笑。
“是挺醜的,匠人們可做不出這樣的東西——兄長,是你做的吧?”
小姑娘雖然是問話,可那話中卻滿是肯定。
趙顯垣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到底的點頭應了,無奈道:“朕手腳粗笨,這東西做了許久,本來想着在你生日時候給你的。但是之前着涼生病,歇了一段時間,沒趕在你及笄之前雕刻好。現下才將這遲來的禮物補上,你不會介意吧?”
男人的聲音裏帶着些小心翼翼,趙凰歌強忍着的眼淚終於繃不住了。
她將這小盒子抱着放在心口,咬着脣落淚,分明在不斷地搖頭,聲音裏還不肯饒人:“皇兄雕刻的真醜。”
她又哭又笑的,活似小孩子:“但是我不介意。”
趙凰歌想,這是她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趙凰歌口是心非,趙顯垣看着她抱着盒子落淚,眼裏卻滿是心滿意足的模樣,掌心微微蜷縮了一下,繼而笑道:“不介意就好。”
趙凰歌到底還有理智尚在,胡亂擦了一把眼淚,雙手抱着這個小盒子,又格外鄭重地跟趙顯垣說:“不是不介意,是很喜歡。”
她很喜歡。
小姑娘這樣誠摯的跟他說話,趙顯垣覺得他的聲音裏像是被什麼綁着,連說話也有些艱澀:“既是喜歡,那就日日戴着吧。”
趙凰歌聞言,重重的點頭,卻又驟然想起自己手腕還有佛珠,復又將之抱在心口,輕聲道:“不成不成,這是兄長贈給我的寶貝,我得藏起來,藏在枕頭下誰都偷不走。”
她如今手腕上已經有蕭景辰的佛珠了,若是戴手釧,必然要被皇兄給發現的。
不知怎的,趙凰歌就是覺得,那是屬於自己的一個小祕密,而她不想讓這個祕密被任何人發現。
哪怕,這個人是皇兄。
也不成。
少女情竇初開,心裏有了牽念。
只是她這牽念埋藏的太過深,所以趙顯垣無從發現。
在聽得趙凰歌這話之後,他只是無聲的笑:“真是孩子氣。”
趙凰歌卻渾然不介意他的評價,她捧着盒子,覺得前世的缺憾都找回來了。
關於皇兄的,關於自己的。
“孩子氣便孩子氣,總歸有兄長疼我呢。”
小姑娘衝着趙顯垣撒嬌,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感受着她發間的柔軟。
而後,輕聲道:“是,還有兄長疼你呢。”
夜色濃重,那聲音裏像是壓抑着什麼似的,想要破土而出。
趙凰歌抱着盒子,終於心滿意足,到了這會兒,她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皇帝眼前哭是有些丟人的,便又往後退了幾步,去擦拭自己的眼淚。
她才哭過,眼圈有些紅紅的,趙顯垣看的心裏有些不忍,輕聲的安撫她:“好了,不過一串手釧,就這麼珍貴?”
聞言,趙凰歌卻是點頭:“自然,皇兄送我的。”
少女有一把好嗓子,嬌軟的很,尋常需要端着說話,旁人只覺得清冷。
可是在至親之人面前卻又不一樣,尤其是在趙顯垣的面前,她常常不自覺的撒嬌,那眉眼便越發的溫柔:“阿阮最喜歡兄長了。”
“好了,時候不早,阿阮也回去休息吧。”
趙凰歌聞言,擡眼看他,見趙顯垣眉宇中的倦怠,乖覺的應道:“是,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皇帝點頭應了,卻又在她要走的時候叫住她,問道:“等等,你現在還在東皇宮住?”
這是自然的。
趙凰歌不知他爲什麼要問這個,如實回答:“您不是說,要讓我隨國師唸經祈福麼?如今日日住着呢。”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麼,好半日才道:“你如今祈福的時日也不短了,從明日起,便搬回來吧。”
他像是纔想起來她一個小姑娘住在那裏不妥似的,又道:“到底是個女孩,不大合適。”
趙凰歌瞬間便覺得有人攥住了她的心。
方纔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搬回……棲梧宮?”
皇帝應聲,沉吟道:“況且,中秋已過,後日開朝,你也要跟着上朝了。搬回來棲梧宮,上朝也方便。”
他這話合情合理,趙凰歌也知自己遲早有一日是得搬回來的,畢竟總住在東皇宮也不像話。
可真的從皇帝的口中聽到之後,她卻有一瞬間覺得格外抗拒。
她咬了咬脣,想要說什麼,最終,卻只是輕聲道:“好,那臣妹明日就收拾東西,回來住。”
趙凰歌說完這話,到底沒讓臉上的表情太過外露,復又行禮道:“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眼見得小姑娘行禮,皇帝擺了擺手,溫和道:“回去吧,路上慢點。”
趙凰歌應聲,只是那轉身離開的背影,卻不復方纔的歡喜,而是帶着些若有似無的惆悵來。
皇帝看的分明,他回身坐在龍椅上,復又不自覺的看向多寶閣。
那裏本來有一個格子放着東西,現在已經空了。
趙顯垣的眉眼,越發的沉了下來。
……
隨皇帝來乾元宮御書房的時候,趙凰歌尚且有些醉意。
如今呆了一會兒,一喜一悲之下,那酒勁兒反倒是散了個乾乾淨淨。
被夜風一吹,剩下的便只有悵然與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待得到了東皇宮門外的時候,趙凰歌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院外看。
明日就要搬走了啊……
這個念頭一起,趙凰歌一瞬間有些不是滋味兒,不知不覺,她在這裏也住了月餘了。
從剛開始與蕭景辰的互相防備,到現在的漸漸和諧。
從起初她日日想殺他,到現在,她有時引他爲知己。
趙凰歌從來沒想到,時間可以這麼慢又這麼快。
慢到她清晰的瞭解了一個人。
又快到,彷彿過往只是彈指一揮間。
有那麼片刻,她甚至想,若是時光就此停滯,也未必不好。
就停在這裏,她手上還帶着蕭景辰贈的佛珠,心口還捂着皇兄贈她的手釧。
她擁有這世上最大的安全感。
這一刻,她什麼都有了。
長公主趙凰歌,在這時是世上最幸福之人。
可時光不會停滯。
東皇宮門外懸着宮燈,隨着夜風微微的打着旋兒。
月影清輝灑落下來,與那宮燈的燭火交相輝映,爲她照亮了回去的路。
趙凰歌無聲的嘆了口氣,到底是推開了大門。
蕭景辰的院落還亮着燭火。
她原本預備要回自己房間的腳步,便硬生生的拐了個方向。
他的院外栽種着桂花樹,那是當初趙凰歌搗亂而栽種的。
桂花香氣馥郁,隨風吹過來,讓她在那一瞬彷彿被迷惑了一般。
她似是受了蠱惑,堅定的朝着蕭景辰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