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上面的內容,赫連耀就有些心慌,但他現在心知說多錯多,反倒是不敢再開口了。
皇帝卻不肯放過他:“你不是說,這是你一人所爲麼,怎麼現在不說話了?”
聞言,赫連耀頓時有些吶吶,只道:“叔父是爲了微臣好,微臣……”
他才說到這兒,就見皇帝的神情冷了下來:“你倒是忠心。”
可惜這忠心,都用在了歪門邪道上。
皇帝不再理會他,又道:“既是你們各執一詞,證據又都在這兒放着。不如朕就來當一個旁聽,由着三公逐一審查,如何?”
這話一出,朝臣們互相看了看對方,反倒是御史大夫直接站了出來,恭聲道:“老臣遵旨。”
他並非世家,因感念先帝知遇之恩,這一生都在爲北越鞠躬盡瘁。
如今他開了口,丞相與太尉倒是說不出什麼來了。
這場面聞所未聞。
主審的是三公,旁聽的是皇帝,一側站着朝臣與國師。
而當事人,一方是赫連世家,一方,則是年輕學子。
趙凰歌在內殿,對外面的情形看不清楚,聲音倒是清晰入耳。
三公每問一條罪名,便有學子們舉證,苦主們哭訴,起初赫連家還辯駁,可到了後來,那連番的證據卻砸的赫連家有些懵。
誰都沒想到,不過短短几日的功夫,竟已然蒐集了這樣多的證據。
或者說……
這從一開始,就是針對赫連家的一個局。
只不過,他們急匆匆的跳進去罷了。
到了此時,衆人也都明白了過來,再看向赫連琦的時候,都多了些掂量。
他們已露頹勢,此番必然要被撕下一塊肉來。
既然如此……
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衆人各自有掂量,而皇帝只是看着沉默不語的赫連琦,問道:“你到了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學子們字字句句,都是質問,而赫連家,卻拿不出相應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唯有一句:請皇上明鑑。
皇帝都恨不得反問他們,要朕如何明鑑?就憑着這幾句蒼白的話嗎?
這話一出,赫連琦頓時變了臉色。
他心知到了現在,已然是迴天無力,倒不如斷腕保命,當下便磕頭道:“臣此番確實是因一時貪婪,才犯下這彌天大禍,可是皇上……”
若是赫連家肯說別的,興許朝臣們還不打算開口。然而他這話一出,瞬間便被人打斷了。
“赫連大人好一句一時貪婪,微臣倒是想問一句——學子們寒窗苦讀,爲的便是一朝學成報效北越與皇室,可他們沒有死在戰場。沒有死於社稷,卻死在你的貪婪之下。你的貪婪,到底是爲了利,還是爲了毀壞北越的根基!”
這話說的重了,赫連琦驟然變了臉,咬牙道:“本官並無此意,你休要在此血口噴人!”
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豈不是明晃晃的給他脖子上架了刀?!
有了這人的開口,其他人便也不再做壁上觀。
不過短短功夫,這御書房裏便你來我往的脣槍舌戰。
皇帝冷眼看着,直到他們互相辯駁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國師,你怎麼看此事?”
這事兒,蕭景辰是他派過去監工的,上奏的摺子裏面,也有他的名字。
皇帝一開口,其他人便都安靜了下來,齊齊看向蕭景辰。
蕭景辰眉眼清正,只說了一句話:“赫連傢俬自處置學子,這是越過了皇家。國法不可違,君威不可毀。”
一句話,便定了此事的罪。
那些先前還等着看熱鬧的朝臣們,卻在這一刻,驟然脊背生寒。
蕭景辰視若無睹,只是眉眼平和的看着皇帝,從那眸子裏,瞧不出半點私心。
皇帝神情淡漠,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赫連琦垂眸,道:“老臣……罪該萬死。”
皇帝下了旨,不由分說,便讓朝臣們都退了。
只是卻又留下了那些學子們:“你們都是北越未來的肱骨,朕卻沒有護好你們,是朕之過。此事,朕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那些學子裏,有與此事相關的,也有懷着一腔熱血,想要來討個公道的,如今聽得皇帝這話,便都紅了眼眶,誠懇謝恩:“學生們叩謝皇上,吾皇聖明!”
蕭景辰就在一旁看着,見皇帝這般,眼帶悲憫,有些動容。
學子們被安撫之後,皇帝讓王順親自護着人離開,這纔看向蕭景辰:“辛苦國師了。”
聞言,蕭景辰卻是搖頭,行了佛禮:“貧僧分內之事。”
見他這模樣,皇帝頷首,又道:“朕累了,國師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還用得到你呢。”
蕭景辰應聲,走到門口,卻聽得內殿珠簾響動。
他沒有回頭,餘光卻看到一抹身影。
是趙凰歌。
下一刻,蕭景辰便出了門去。
趙凰歌從內殿走了出來,見皇帝的神情裏有些疲憊,先行禮安慰:“皇兄,你還好麼?”
方纔那樣吵鬧的情形,她在內殿聽着,都有些心浮氣躁,更何況身處中心的趙顯垣。
趙顯垣搖了搖頭,手握成拳,在發疼的頭上輕輕錘了幾下,道:“安心,朕無事。”
他說到這兒,又道:“你可有把握,他們明日遞的結果會如願麼?”
那會兒趙凰歌跟他說,赫連家要罰,但是得由其他人來遞摺子。
趙顯垣聽了她的建議,可這會兒將權力交給了三公,卻又懷疑,他們會不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趙凰歌倒是很放心,只道:“皇兄放心,便是他們不這麼做,也有的是人在背後當推手。”
這留出來的一日,便是要讓他們鬥法的。
世家跟赫連家相互爭鬥博弈,皇室只需要坐山觀虎鬥。
至於到最後的結果麼,她可以保證,皇室會是最後的贏家。
見趙凰歌篤定的模樣,皇帝到底是點頭道:“但願如此。”
……
趙顯垣及其疲憊,趙凰歌只與他略說幾句,便請安離開了。
這會兒雲雨都收,天卻是徹底暗沉下來,迴廊下的琉璃宮燈在夜色裏照着亮,趙凰歌拾級而下,卻不期然看到了蕭景辰。
“國師?”
趙凰歌詫異一笑,問他:“你還沒回去麼?”
蕭景辰頷首,言簡意賅:“等你。”
他說着,又將燈籠給她照明,道:“走吧,送你回去。”
這話一出,趙凰歌卻是笑了出來:“這樣冷的天,還得勞煩國師送本宮,倒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說這話時,歪頭打量他。
身上的袈裟是新換的,至於先前那一件麼——如今還在她的馬車上。
她不期然想到下午蕭景辰的舉措,眼中的笑意便又多了幾分:“多虧國師的袈裟,護佑了本宮風雨不侵,改日洗了再還你。”
小姑娘突然改話題,倒是讓蕭景辰心頭一跳,他反應快,只道:“無妨,貧僧不着急。”
瞧着倒是油鹽不進的樣子,可惜做的事兒,都是暖人心的。
趙凰歌彎脣輕笑,也不再逗他,正色問道:“國師找我,有事兒吧?”
不然,他不會再這兒等着自己。
兩人走了已經有一段距離,宮人在身後遠遠地跟着,聽不到他們說話。
蕭景辰依舊謹慎,只輕聲道:“世家必有所行動,公主打算如何?”
趙凰歌就知道他等自己有正事兒,可如今見他當真公事公辦的與她說話,又覺得心裏莫名不大痛快,連帶着笑都多了些意味深長:“國師聰敏,不如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