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凰歌倒是不以爲意,她隨着韶明王一同在上首坐了,至於蕭景辰與那巫僧,則是被請到了法臺之上。
說是切磋交流,實則卻是辯法。
韶明王當先笑着開口:“理不辨不明,佛法也一樣,今日有緣得見,便互相以經書悖論處辯起如何?”
他出了題,那巫僧神情傲然,聞言點頭道:“王爺的話,貧僧自該給面子,不過這理與法不同,我佛乃正道,便是旁人不認同,也不能損毀其本真。”
他言語中帶着傲,蕭景辰相較之下便淡然的多,哪怕眼前這人的話明晃晃的是在挑釁,他也沒有半分惱怒之意。
韶明王見狀,倒是十分滿意,他擡手示意,讓蕭景辰先來。
“原來是客,何況國師遠道而來,原該您先請。”
那巫僧一臉相讓,蕭景辰眉眼沉凝,聞言垂眸合手,行了佛禮,這纔看向巫僧。
他們表面上瞧着都是佛門中人,實則修習的卻大有不同。
蕭景辰信奉的是正統的佛門,奉行度一切苦厄;可那巫僧卻不同,他將人分了三六九等,依其作用及價值,而看度與不度。
且話中,還十分理直氣壯:“無用之人與豬狗無異,又有何價值去度?”
這人誇誇其談,心中滿是功利,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慈悲心腸來。
末了,還要再與蕭景辰加上一句:“不過是切磋,交流交流罷了,國師莫要放在心上。”
這般做派,怎麼瞧着怎麼膈應人,蕭景辰尚且還好,上首坐着的趙凰歌,卻被他這言辭給噁心壞了。
蕭景辰不疾不徐,只以衆生平等講起,又引天神過往種種,最終只道:“萬物皆有靈,身在佛門,便需慈悲度世,不可以利當先。”
一番話,不但打了那巫僧的臉,面上還瞧着依舊和善。
趙凰歌先前便憋着一肚子的氣,這會兒聽得蕭景辰這話,頓時便笑着起身替他鼓掌叫好:“國師說的是!”
小姑娘笑的天真爛漫,眼中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這樣情緒外露的模樣,引得蕭景辰脣邊笑意也多了幾分。
然而他笑容還未完全扯開,餘光便看到了韶明王探究的神情。
昨夜之事一出,現下韶明王的眼中,這二人便是不乾不淨的關係,現下趙凰歌這做派,怕是韶明王又要多想了。
念及此,蕭景辰笑容一收,復又成了無慾無求的出塵人:“公主過獎。”
韶明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時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趙凰歌一廂情願,還是這二人暗度陳倉。
但不管是哪一種,現下巫僧輸了纔是當下緊要事兒。
他面上無光,卻是不顯,只樂呵呵的笑道:“本王在永韶待了這麼多年,早就忘了其他的佛法了,今日聽得國師高見,倒是又彷彿年輕回去,重回京中日子了。”
聞言,蕭景辰只行了禮,也不搭話,韶明王倒也不覺得尷尬,復又笑道:“國師此番在永韶多留幾日,倒是正好全了本王的心思,今日切磋一番,也算是交流。他日若再有時間,也可再友好辯論佛法。”
這話一出,趙凰歌頓時皮笑肉不笑道:“這倒也不必了,兩位都是高人,已然修成了自己的道,這般與旁的混淆,只怕成了四不像。”
她先替蕭景辰回絕,這般上趕着護着,倒讓韶明王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長。
趙凰歌也不多言,說了這話,又轉移話題笑道:“不過說起來,本宮方纔聽兩位辯經有意思的很,倒是起了幾分興趣——這位大師,不知你那三照寺在哪裏,本宮得閒了,想過去小住兩日,去聽一聽晨鐘暮鼓,感受下這邊的佛法。”
這話一出,那巫僧卻並未立刻回話,只是餘光看向韶明王。
韶明王則是瞧了瞧趙凰歌,小姑娘滿臉好奇,倒像是真的興致來了。
他沉吟一番,又聽得蕭景辰道:“公主還是莫要去小住了,你如今還要隨貧僧唸經,不可廢。”
蕭景辰神情淡漠,說話時也公事公辦,趙凰歌挑了挑眉,只笑道:“這還不簡單,皇兄只說讓本宮唸經,又沒說要管着本宮在哪裏唸經。你隨本宮一同去三照寺,豈不是兩全其美?”
小姑娘話裏話外帶着點任性,韶明王在心中嘆了口氣,心道還當真是個被慣壞了的小丫頭,行事恣意妄爲。
不過這倒也好。
韶明王這話,便算是拍板定案,蕭景辰垂眸,應聲道:“如此,卻之不恭。”
……
但最終,一同前往的人裏面,卻多了一個趙瑾晴。
蕭景辰二人辯論佛法的時候,趙瑾晴並不在場。
之後聽聞趙凰歌要前往三照寺,她便先佯裝不悅,嗔道:“公主怎不喊着我一起?那裏可是個清淨地方呢。”
趙凰歌聞言,只道:“臨時起意罷了。”
趙瑾晴卻對此事上了心,她自去求了韶明王妃,於是等到傍晚趙凰歌前往三照寺的時候,馬車裏便多了一個她。
對於這人跟過來,趙凰歌總覺得有些問題,馬車上的時候,索性車上只有他們二人,趙凰歌便不動聲色的套話:“五小姐對三照寺這般瞭解,想來平日裏沒少去吧?”
晨起的時候,趙瑾晴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對這三照寺十分清楚,畢竟,就連這些巫僧都是她請過來的。
誰知聽得她這話,趙瑾晴卻是一時有些強顏歡笑,嘆息道:“不瞞你說,我尋常去的不多,不過是偶爾前往,也是爲了避開這俗世裏的繁雜罷了。”
她語氣低落,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緒。
趙凰歌聞言,只彎脣笑了笑,道:“可是這寺廟裏,倒也未必是個清淨地方。”
“公主爲何出此言?”
趙瑾晴滿臉的疑惑,趙凰歌心中嗤了一聲,若不是她故意跟自己透露信息,自己怕是一時半會還懷疑不到這巫僧的頭上來。
然而她不過在心中腹誹,面上則是輕笑道:“先前辯經的時候,五小姐不曾在,故而沒聽那人話中所言。他將這世人分了三六九等,倒是比俗世裏更要苛刻幾分,這面相,不像是佛法精深的大師,倒像是個蠅營狗苟鑽研的小人。”
這話說的委實重,但也可看出趙凰歌對他們的厭惡。
趙瑾晴聞言,隨着搭話:“這倒是,先前數次前往,我也覺得那人面相不大好,如今聽公主這麼說,深以爲然。”
“那你還要上山躲清靜?”
聽得趙凰歌反問,趙瑾晴先是啞然,旋即輕聲道:“有意思啊。”
她這話說的輕飄飄,趙凰歌卻是聽清楚了。
有意思……
趙凰歌在心中咀嚼了這三個字,復又笑着問道:“哪裏有意思?”
她問的直白,趙瑾晴卻回答的含糊:“公主去了之後便知道了,漫山遍野,都是有意思的,可惜現下沒下雪,否則到了冬日,羣山被白雪覆蓋,後崖上松柏蒼翠,迎風而立,其下怪石嶙峋,更是蔚爲壯觀。”
她話裏有話,這一番描述,倒讓趙凰歌留了心。
二人原就說話不多,在車上互相一番試探,瞧出多少暫且不知,面上倒都是裝糊塗的一把好手。
到了下車的時候,趙凰歌當先跳了下來,一側的桑枝前來扶着她,趙瑾晴跟在她的身後,瞧着她的背影,卻是有些若有所思。
這位河陽公主,瞧着年紀不大,倒是個聰明的。
但願是真聰明,而不是小聰明。
……
殘陽西下,金烏滾落,晚霞映耀半空,三照寺的牌匾上都被映照的金碧輝煌。
三照寺在山上,卻並未到高處,依舊是一個半山腰。
瞧着這位置,倒是與昨夜趙凰歌端了紅蓮教分舵的位置有些相像。
只不過這兩者的距離十分遠,從這裏到昨夜他們端紅蓮教的那個山,少說也要走小半個時辰的路。
而且,一個是寺廟,一個是賊寇窩點,性質更是截然相反。
不過,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相反呢?
她站在門外欣賞這牌匾,實則一顆心卻要飛到九霄雲外了。
那巫僧在門口做了請的動作半日,只見她盯着牌匾出神,當下便提醒道:“公主?”
趙凰歌這纔回神,卻是淡漠道:“好字。”
分明是在誇獎呢,可卻生生的說出了拒人於千里的意味來。
巫僧聞言,先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趙凰歌的表情,試圖想要確定對方是褒義,而非嘲諷。
末了,他確定不得,便只能揭開這個話題,轉移道:“公主,請吧。”
好在趙凰歌終於對那牌匾的字失去了興趣,聞言只隨意的點了點頭,便又回頭來招呼蕭景辰:“國師,一同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