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遠處從Quaggy城上空浮動過來的霧氣彷彿騰空的雪。
“博洋,”厲深上前一步,摸好弓箭,以背對山洞的姿勢站在河岸,嚴厲告誡道:“你保護好少主,不要出任何差錯。”
“是。”
博洋重聲應下一句,轉身隨陸徵河進了洞。
河岸靜悄悄。
半小時後,河岸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跌落進空空如也的河牀,砸出極爲響亮的迴音。
水汽濃密,天色陰翳,傾瀉的雨自天邊愈來愈近。他聽見一棵大樹倒下的聲響,大地與天空之間發出幹木頭爆裂的異動。
是什麼?
只是下雨?
厲深持弓的手僵硬了一瞬,心跳如鼓點,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怎麼感覺這雨越下越大了?
“少主?”
厲深往第二個洞內探了探腦袋,夜視燈的光線照亮了一小截通往洞內的道路。
他看了看腳邊擺放得整齊的陶瓷瓶,手扒住瓶口,用手電照亮了瓶底亂七八糟的陶片,嫌惡地甩了甩手上的積灰,衝洞內喊:“雨下大了,我怕等會兒路不好走,要不然你們先出來吧?這不已經找到了一些碎片嗎……”
“再等等,”陸徵河的聲音從第四個洞內傳來,空靈又遙遠,“你退到河岸去,別進來。”
“現在雨太大了!”厲深回頭看了一眼天空,“我怕等會兒出什麼事情!”
陸徵河沒聽進去他說的話,只是喊:“你退出去!”
“我退個屁!”厲深也暴躁起來,他的“幽靈弩”已經淋溼了,雨點砸在他們的裝甲救護車上,車頂不停發出咚咚巨響。
大雨瓢潑,已經呈條狀地往下墜落,宛如一把把鋒利的劍直插.入已經死亡的河牀。
·
在橫跨Rainbow城的一天內,阮希和文愷一直在軍.隊裏,沒怎麼出去亂逛。
除了給汽車兵駕駛員休息的時間,其餘時間他們都在車上坐着,直到第二天,文愷覺得大部隊實在是需要休息一下了,於是下令就地駐紮,從天黑休息到凌晨三點,半夜再動身繼續往前。
也就是在這一晚,阮希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
這事急得文愷束手無策,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派人在城內尋找比自己更靠譜的醫生。
結果得來的結果都一樣,都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醫術精湛、聰明一點的醫生早都朝北方跑路了,估計已經比我們還要快,正在下一城找路呢。
而且文愷是王牌軍.醫,連他都拿阮希沒辦法,那隻能再熬一熬,喫點藥,看看有沒有好轉的跡象。如果是外傷還好,可越是簡單的病,他反而越不好下手。
文愷沒辦法,只得放下手中一切事務,把處理事務的桌子挪到了阮希的牀邊。
阮希平時身體很好,但這病來如山倒,他燒得迷迷糊糊,本來就白的皮膚更顯蒼白,唯獨臉頰和前額泛紅,汗珠接連從鬢角下墜。
他自己手裏還攥了一塊毛巾,時不時往臉上胡亂地擦一擦。
“再撐一撐,”文愷拿着勺子,給他找了兩顆退燒喫的膠囊,喂他溫水吞服,“喫點藥,睡一覺,凌晨我們就出發。”
阮希沒什麼力氣說話,張嘴把藥吃了,點頭道:“嗯。”
他不想表現得太脆弱,強撐着身子半坐起來,接過文愷拿毛巾包住的冰塊,問:“冰塊哪裏來的?”
文愷:“超市冰箱裏挖的。”
阮希:“這季節還有人賣雪糕?”
文愷:“有的,冬天喫雪糕更帶勁兒。你沒試過?”
阮希搖搖頭,說:“家裏管得嚴,雪糕都很少喫……”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嗓音迷糊又粘稠,表情是努力保持清醒的模樣,“說來都好笑,我第一次喫雪糕,是在學校裏打完球,陸徵河給我喫的。他當時買了個巧克力花生醬的,我說我不喫巧克力也不喫花生醬,他就咬着一根雪糕,又回頭去店裏買了個藍莓的。他跑回來的時候,滿腦袋汗水,眼睛一直停在我的表情上……”
文愷靜靜地聽他講,眼裏滿是羨慕。
“他害怕我藍莓也不喫。其實我是不喫的,但我還是接過來吃了。當時都忘了去感覺藍莓雪糕是什麼味道,只顧着看他,就在想,哇,我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啊?”阮希說完,鬆了口氣似的,疲憊地笑了笑。
“我的校園時代……”文愷像在回憶,“挺枯燥的。沒有喜歡的人,沒有有趣的日子,只有書本。”
“大多數人是這樣。”
阮希說,“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很感激他。”
是陸徵河給他的生活增添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陸徵河都是拽着他往前奔跑的那個人。
文愷點頭,把冰塊毛巾翻了個面,用手背碰了碰阮希的額頭,問他:“舒服點了嗎?說會兒話,人會清醒一些。”
“嗯,”阮希垂下眼,睫毛在眼窩投下陰影,“好一點了。”
他一身都是汗,又不敢掀開被子,怕着涼了加重病情。其實發燒這種病,可大可小,就怕身體底子弱的,熬不過去。
突然,臨時駐紮的帳篷門口有人吹了聲哨。
是請求來見的。
文愷猛地起身。
想了想,他看一眼已經閉上眼進入昏睡狀態的阮希,輕聲命令道:“我出來再彙報。”
說完,他大步走向門口,捋起半邊門簾,皺眉道:“什麼事?”
“您看那邊!”戰士擡起手臂,朝往南方向的天空指了指。
隨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文愷看見一簇簇煙花信號彈騰空而起,粉紅色的,在空中狠狠爆開,炸出千百顆星點,再墜落,最後融化在黑夜之中。
但這信號彈放得很小,也不高,乍一眼是看不清楚的——
這是他和厲深經常使用的信號彈。
目的是請求支援。
文愷不認爲厲深連要上廁所這種事都要彙報,相反,厲深不是個喜歡添麻煩的人,一般不是遇到絕境之類的情況,不會輕易地求助。
“我知道了……你們馬上放一顆藍色的回去。”
文愷側過身,看了一眼躺在牀上對這一切還一無所知的阮希,回過頭,對着手下戰士說:“這兩天那邊的天氣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