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模棱兩可地回了句，看向江平侯，低聲問道：“二叔把我叫來，所爲何事”
她的無視，卻讓蘇晉北嘴角的笑意浸入了幾分冷意。
他重新審視起這位“膽小懦弱”的二妹妹。
卻見她身形單薄，螓首微垂，側臉勾勒出完美而流暢的弧線，堪稱人間絕色。此刻，她眉線微揚，看似怯弱的眼神，倏地漾出一抹亮光。
轉瞬即逝，快得幾乎捕捉不到。
蘇晉北徹底收斂起嘴角的笑容，一股奇怪的念頭悄然滋生。
這樣的顧晏，似乎沒變，他卻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而顧晏也假裝看不到他的打量，只是弱不禁風地站着。
江平侯遞來一張紙，“這是從京城來的信件，你先看看吧。”
顧晏上前接過，看到上面的“退婚”字樣，嘴角幾不可見地牽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她假裝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咬着脣瓣，無比委屈道：“二叔，這、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江平侯嘆氣，“大哥不在，我就是你的長輩。按理說，你已經及笄，與丞相府嫡子的婚約也該提上日程。可沒想到，丞相府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看似替顧晏感到惋惜，卻沒有多少誠意。
“二丫頭，這是丞相府的決定，我們也有心無力”
說話的是江平侯夫人。
自從收到丞相府退婚的消息，她早已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早早地等在了這裏。
爲的，就是欣賞顧晏的悽慘之狀。
顧晏與丞相府嫡子的婚約，本是她的父母在世時定下的。這些年，她多少都有點顧忌，不敢對這個侄女兒明面上太苛刻。
可當發生了大長公主府的變故後，她突然意識到，顧晏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
無法掌控，索性就毀掉。
一介孤女，本就揹負着克父克母的惡名，如今再被未婚夫婿退婚，一輩子也就毀了。
那一番話裏，隱藏着幸災樂禍的心思，可當看到顧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悲痛欲絕，她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本該“悲傷過度”的顧晏，開口卻問：“我有一事不是很明白，可否請教二叔”
江平侯一怔，“什麼”
顧晏：“二叔，我與丞相府的婚事，持續了那麼多年，爲何卻在這時候退婚二叔難道沒想過其中的原因嗎”
江平侯夫人從旁插嘴，“既然是丞相府的決定，咱們也不好干涉，二丫頭你是糊塗了，纔會有此一問”
“不，我不糊塗，也不能糊塗。二叔，咱們侯府勢必要去問清緣由啊，”顧晏卻反駁她，“捫心自問，我從未做過錯事，想必是丞相府的問題。對方如此背信棄義，實在是爲人不齒，對方既是在藐視咱們侯府，也是無視宮裏的麗妃娘娘啊”
江平侯聞言，陷入了沉思當中。
可江平侯夫人只以爲她在垂死掙扎，頓時沒好氣地道：“二丫頭慎言。丞相府是什麼人家，豈會有問題你倒不如去好好反思下，是否自己做了什麼，惹了對方的不快”
顧晏一臉茫然，“二嬸嬸此言差矣。我一直都待在侯府，需要反思什麼”
“那誰知道呢”江平侯夫人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
她倒是差點揪住了顧晏的把柄，可惜，只是差點。
但這並不妨礙她給顧晏潑髒水。
顧晏暗自冷笑，卻據理力爭：“我不知道二嬸嬸從哪裏聽來的謠言，竟會如此看待我這些年，承蒙二叔二嬸的照顧與教誨，我才能平安長大，二嬸嬸如此質疑我，難道也是在質疑自己的所作所爲嗎”
“若是傳了出去，我的名聲受損是小，萬一連累了宮裏的麗妃娘娘”
江平侯卻喝道：“胡說什麼怎麼會連累麗妃娘娘”
大女兒封妃，是他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聽不得任何不好的言論。
顧晏：“我身輕言微，自然不敢攀扯上娘娘。但在外人眼裏，咱們都是姓顧，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保不會有人藉機生事。若真那樣，娘娘在宮裏又該如何自處”
江平侯夫人卻怒了，“你三言兩語不離麗妃娘娘，到底安得什麼心”
“我沒有。”
顧晏很識趣地放低姿態，咬死不承認自己的別有用心。
可這一番話，卻真正說到了江平侯的心裏。
他開始猶豫起來。
但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顧晏帶偏了。
就連江平侯夫人臉色都開始不對勁兒，居然認真思考起顧晏的話。
書房裏突然安靜下來。
只有蘇晉北深深地打量着靜靜站着的少女，心裏早已翻江倒海。
本來，得知丞相府退婚，他已經想到顧晏會如何傷心。可坐在這裏這麼久，卻發現她除了一開始臉上露出的些許悲傷，整個人竟像是個局外人，條分縷析地說了那麼多話。
本是被動的局面，她卻在短時間內掌握了主動權，甚至還牽引了江平侯夫婦的思緒。不得不說，這潤物細無聲的掌控全局的本事，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這真的是以前那個膽小懦弱的顧晏
蘇晉北頭一次生出了懷疑。
江平侯有些六神無主，直接問她，“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顧晏暗自鬆了口氣，不卑不亢道：“很簡單，找丞相府要個說法。”
“胡鬧你可知道，丞相府是什麼人家”江平侯夫人叱道。
顧晏不怕她，條理清晰地分析起來，“二叔二嬸，丞相府之所以會退婚，肯定事出有因。與之有婚約的人就算不是我，而是三妹妹，對方想必也不會手下留情”
江平侯夫婦聽完，想到之前想讓顧眉代嫁的心思，冷汗倏地浸上後背。
本來，他們還很高興，丞相府能主動退婚。但此刻聽完這些話，卻發覺顧晏說得對。
不在計劃內的退婚，並非是好事。
那說明，極有可能是丞相府那裏出了什麼問題。
就算把顧晏換成了顧眉，結果依舊不會改變。
對一個結不成姻親、卻可能會對麗妃造成名聲損害的丞相府，他們是不需要客氣的。
短短時間內，江平侯夫婦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係，之前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心塞。
“你你先回去吧讓我想想”
江平侯揉了揉眉頭，朝顧晏揮了揮手。
顧晏乖巧地退下，直到關上身後的門，僵直的脊背才終於放鬆下來。
一炷香後，書房的門再次打開，蘇晉北走了出來。
剛走幾步，卻看到樹下站着一道纖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