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掌櫃很急,他要去還俗,天未亮,拿了度牒,租了一輛牛車前往靈隱寺,他沒去徑山寺,那徑山寺實在太遠了,在臨安城西北一百里外。
而靈隱寺則離臨安城不遠,背靠北高峯,面朝飛來峯,趙誦則在後世經常去那兒。
希望那叫偃溪廣聞的高僧不要記仇,趙誦下了牛車,便沿着石頭古道去往靈隱寺。
和後世相比,此時的靈隱寺更加清幽,周圍的山水也更自然。
一頭扎入竹林,只見不遠處石階上,有一老和尚正手執一把竹掃帚,在清掃地上的積雪。
趙誦沒有注意那個老和尚,但那老和尚聽見腳步聲,鬆了鬆肩膀,擡了擡手臂,轉了過來,視線朝趙誦看去,凝視許久。
忽然那老和尚手中的竹掃帚啪的一聲落地,如松枝一般的枯瘦老手顫抖起來,心道:“這人怎麼長得跟濟王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趙誦看到老和尚竹掃帚落地,連忙彎腰幫他撿了起來。
那老和尚的目光一直盯着趙誦看着,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趙誦這裏。
趙誦看着老和尚,疑惑道:“老師父,怎麼了”
老和尚總覺得此事不簡單,怎會遇到如此相像之人,試探道:“施主是來上香的麼,今天可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初一十五去寺院上香,趙誦知道,但趙誦搖搖頭,“我今天是來還俗的。”
“還俗”老和尚疑惑。
“是的。”說完趙誦摘下帽子,露出一寸頭。
老和尚想起徑山寺主持師兄偃溪廣聞說過,若有人還俗就要阻止,哪會想到今日前來還俗的年輕人,居然神似年輕時候的濟王千歲,再一想師兄能掐會算,老和尚料想此事不簡單。
難道說是濟王之子,可濟王死了三十多年了,面前的青年才二十出頭,應該不是,而且濟王妻吳氏做了比丘尼,賜號爲惠淨法空太師。
老和尚也不知趙吳氏,是否尚在人世,改日若是下山,定要打探一下。
應該不是濟王之子。
也許應該是皇家某個宗室子弟
當年濟王之死,跟史彌遠有關,他是濟王府舊人,濟王死後便在靈隱寺出家,今已三十載。
“你要還俗,我勸你還是好好當個和尚吧。”老和尚擔心,此人跟濟王神似,會被有心人利用,以濟王的名號做事。
趙誦不解,爲何這老和尚也要勸他入佛門
但今天來靈隱寺,還俗是一定要還的了。
趙誦可不管那老和尚怎麼說,他繼續前行,然後剛踏出第一步時,老和尚目露精芒,好似換了一人,不似剛纔那暮氣沉沉一般,大聲喝道:“小娃娃,老衲勸你還是斷了還俗的念頭,你若再上前一步,老衲一掃帚劈了你”說着登時舉起竹掃帚,雙腿着地,手臂彎曲,做出戰鬥姿勢。
趙誦被老和尚的舉止嚇了一跳,“老師父,你要做什麼”
老和尚冷笑起來,“讓你出家,不讓你還俗。”
趙誦認爲老和尚發了失心瘋,他的素養極好,沒有動怒,反而道:“老師父,我現在帶你去臨安城內找郎中,如果你擔心沒錢的話,診金我來付。”
老和尚一臉愕然,這一剎那,他從趙誦身上看到了濟王,當年濟王也是這麼善良,但善良有個屁用,到頭來還不是被奸賊史彌遠害死。
真是老糊塗了,就算長得跟濟王很像,那又如何,如今那皇位上坐着的可是趙昀,要造反那也不太可能,就算利用濟王的名號,也更不可能了,濟王之事已過了三十多年了,如今濟王府的舊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誰會記得
老和尚放下掃帚,又恢復原來面目,整了整衣袖。
“老衲沒病,方纔是嚇唬你的。”
趙誦鬆了口氣,看着老和尚尷尬笑着,“方纔嚇死我了,我以爲要命喪此處了。”
老和尚卻是一臉深沉,他差點魔障了,不管是因爲師兄的話,還是因爲跟濟王長得差不多。老和尚始終覺得佛門纔是好的歸宿,畢竟皇帝趙昀還在位,天威難測,沒發現還好,若是出現一個跟濟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定要斬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皇帝的心魔就是他不是寧宗皇帝指定的儲君,濟王纔是。
想了許久,老和尚道:“你已是僧人,爲何還俗,可有什麼緣因”
趙誦心道,還俗當然好了,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喝酒喫肉這種事又不是你這老禿驢所能理解的,但趙誦卻道:“世間修行有萬道,萬道歸一,我不入佛門清淨地,去凡塵世界也可修行,比如那道家的大隱隱於市,其實都是一個道理,差別之處,不過就是位置不同,但人的心境是相同的。”
老和尚細細的回味這句話,感同身受,但無論趙誦說什麼,老和尚都不打算讓他還俗。
“小子,其實你不還俗,以你見解,日後必成爲得道高僧。”
“成爲高僧又如何”
“可以弘揚佛法,開宗立寺”
“不,那不是我的道。”
“你的道是什麼”
趙誦心道,他的道,就是生意道,就是賺錢,然後娶妻生子,在大宋好好生存,而不是去寺院修行,枯坐論道。
於是趙誦想了想,道:“大師,你們的道應該是這樣的。”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盤腿而坐,雙手搭在膝蓋上,然後閉着眼睛。
那老和尚也坐了下來,面對趙誦。
“但是我道卻是入世。”趙誦睜開眼,放開雙手,然後身子舒緩,上半身往地上躺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
“老師父,你是靈隱寺的老僧人了,應該聽說過濟顛和尚吧。”
濟顛和尚,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貌似瘋癲,不受戒律拘束,嗜好酒肉,舉止似癡若狂,卻是一位學問淵博、行善積德的得道高僧,而且懂醫術,爲百姓治癒了不少疑難雜症,個性又喜好打抱不平,救人命,雖然已經圓寂,卻是真實存在的。
老和尚點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麼。
“所以我也要學濟公。”
老和尚嘆了口氣,沒想到他的見解居然不如一個晚輩。
他已是佛門弟子了,更不能以個人感情摻雜其中,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好,師兄交待的事也只是勸一下而已,也就沒有繼續多管閒事,起身之後,拿着竹掃帚繼續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