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就在方纔已經聽到了一個細碎的步伐靠近了。
只是那步伐在門外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
趙武心裏頭有些不好受，當年若不是他把剛出生不久的銀黃交給了蘇潛撫養，父女之間也不會那麼生分了，而且現在他都不好意思說出他是銀黃的親生父親這句話。
現在女兒就在自己的身後，趙武覺得他究竟該怎麼說。
他心底甚是愧疚，不敢面對銀黃，只感覺這個要比審犯人也難多了。
也不知道女兒現在是高了瘦了、還是胖了矮了，或者被蘇家那個老不死的當丫鬟欺負慣了，對了，身上一定有不少傷疤......
趙武躊躇不已，可想了想終究是要面對女兒的。
此刻他身子朝後一轉，看到看到不遠處，銀黃站在屋外，嘴裏剛要說的話，又咽下去了，不知從何說起。
“這......”忽然趙武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銀黃，因爲女兒長得實在跟他死去妻子太像，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趙武感覺眼睛裏蒙了一層紗，讓他看不真切了，他用手摸了摸眼睛，發現那是一滴淚水。
眼淚
趙武心裏苦笑起來，自從月娘死後，他有十六年都沒流過淚水了，可今天見到女兒的一刻，他失態了。
“月娘，銀黃是我們的女兒，可我現在卻不敢相認，我對不起你啊。”趙武在心裏唸叨起來。
“你，你是我二叔麼”
趙武聽道，木訥地點點頭。
“二......二叔，你怎麼了”銀黃見趙武一臉悲慼的樣子，忙道。
趙武回過神，走到銀黃面前，看着銀黃，不住地道：“你......你長得跟你娘實在是太像了。”
銀黃微微一笑，此刻忽然有一絲小女兒家的羞澀，“真的麼二叔，我從小就沒有見過我娘。”
“孩子啊，你受苦了，二......叔對不起你啊。”趙武看着銀黃，泣不成聲。
“二叔，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銀黃走到趙武的面前，好讓他看個仔細。
趙武心裏頭更不好受了，良久道：“那蘇家沒有欺負你麼，讓我看看。”
趙武的視線移到銀黃的臉蛋上、額頭上、鼻子上、耳朵上......沒發現什麼，然後目光就注意到銀黃的手臂。
“沒，二叔，主......伯伯、隱娘子、婉娘子他們對我都很好。”銀黃有些尷尬，這二叔的關心來的太意外了。
“我聽說你......手傷了，現在可好......打不打緊。”
“沒事，都過去好幾個月了。”說完銀黃就將袖口鋝了起來給趙武看，“二叔，你看，不是好了麼。”
趙武看到銀黃手臂上，留下一條五寸長，細小的疤痕。這條疤痕正是當時銀黃爲了救蘇婉而留下的。
趙武只覺得疼在銀黃身、痛在他心。
心裏想着想着就越發覺得對不起月娘、對不住孩子。
但看到銀黃一臉笑容，滿是不在乎的樣子，他的心就更疼了，這可是他的心肝，當年爲了不讓她一絲傷害，這纔將銀黃託付給蘇潛撫養。
趙武想起了什麼，道：“我這有一個藥方子，專門祛除人身上的疤痕，效果不錯，最適合你們女孩子的了，我想着，銀黃你剛好就可以用到。”
銀黃一聽，直接高興地跳了起來，“太好了，謝謝二叔。”
趙武看到銀黃能這麼高興，心略微好受了些。
不過他還是有些傷心，畢竟他可是銀黃的父親。
“好了，暫時不說這些了，我們先回家再說，那藥方子我待會兒讓小廝去胡太醫那兒抓。”
趙武聽銀黃問起，不假思索道：“二叔孑然一身，尚未娶妻，所以......”。
“哦。”銀黃有些失望，這二叔居然沒有孩子，想着二叔差不多四五十歲了，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感到有些遺憾，忽然想到一個人來，於是道，“二叔，若是信的過我，我讓王媒婆給你介紹幾個。”
“這......”趙武尷尬地笑着，他心裏只有月娘一人，這輩子他都不會再續絃的。
“二叔已有喜歡的人了，她雖然不在這世上了，但這輩子都愛她一人，所以......”
銀黃聽罷，陷入了深思，她頓覺聽到了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卻不知道女主角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對二叔來說定是十分重要。”
趙武陷入了深沉中，回憶有苦有甜，“是的。”
良久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再說。”
銀黃看着趙武，懇求說：“二叔，我這幾天能不能先住在蘇家，等小娘子回來再去。”
趙武聽了心裏有些不舒服，沒想到女兒還是向着蘇家，他想起趙誦之前說的，後來想想還是一步一步走，不要操之過急了。
不過他還是問道：“這樣會不會打擾人家”
“這......”銀黃一時間啞口無言，在蘇家住了十六年了，實際上她有些不習慣離開蘇家，而且二叔的家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陌生的環境。
突然換了一個環境，她還真的不太適應。
就在這個時候，隱娘身邊的丫鬟春燕過來了，遠遠地道：“銀黃，趙二叔，你們都在啊。”
隨後忙向趙武施一個禮。
銀黃忙拉過春燕，在一旁道：“春燕姐，你怎麼來了”
春燕道：“銀黃，你的細軟我都收拾好了，已經全給你放在你二叔車上了。”
銀黃有些尷尬，“我現在還不習慣，我還想在蘇家住幾天，等小娘子回來再打算。”
“爲啥”
“心裏有點慌亂，也不知道爲什麼”
春燕小聲道：“我剛纔把你的細軟放在你二叔馬車上了，然後又多嘴問了那馬伕，才知道原來你二叔居然是皇城司的大官，趙提舉。天哪，要是我也有一個皇城司當官的二叔，我就不必再當丫鬟了，可惜我爹死的早，我二叔欠了一屁股的債，被人打死了，哎想起這些我就糟心。”
“啊”銀黃聽了驚訝起來，嘴裏都能塞住一個雞子了，沒想到二叔居然是皇城司的官員，轉過頭看着趙武。
趙武一臉寵溺地看着銀黃，全然沒有他在皇城司的那副冰冷的面孔。
春燕道：“沒事，和你二叔回去吧，你也可以常回來看看我們的，我的銀黃妹妹。”
“這件事太過突然了，我都還沒有做好準備。”
春燕想起了什麼，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個香囊來。
“我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個錦囊就送你了，以後要常回來看看我們。”
銀黃看到春燕的一番心思，也就不好拒收了，想着遲早要離開蘇家，也就“嗯”了一聲點點頭，眼中噙滿了淚水。
春燕用手絹幫銀黃擦着淚珠，“多大的姑娘了，又不是生離死別，你二叔家和蘇家隔了不遠，中間就一個北瓦，所以你可以每天都回來了。”
銀黃想了想，住的和蘇家離的不遠，都在城北。
春燕目送銀黃和趙武離開，然後就回去了。
不遠處，隱娘站在大門角落的間隙後面，直到車馬離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