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漢之國 >第188章 法燈禪師
    襄陽東南三十里,有鹿門山,距漢陰鎮不遠。山上有鹿門寺,是附近最大的佛門勝地。

    鹿門山原名蘇嶺山。漢建武中,光武帝與習鬱同時夢見有山神,便於山上建寺。道口有兩隻石鹿相對,因而被稱爲鹿門寺,山也改稱鹿門山。至今不改。

    王宵獵下了馬,看山道清幽,有一種盪滌人神魂的風味。道:“曾文定有詩,‘不踏蘇嶺山,虛作襄陽行’。今日到了蘇嶺山,才知其所言非虛。”

    陳與義道:“防禦不是喜歡踏山游水的人。來襄陽數年,今日是第一次遊覽地方勝跡。”

    王宵獵笑了笑,沒有說話,帶着衆人一起踏上山路。

    鹿門寺極大。金人沒有南侵之前,號稱騎馬關山門。現在天下動盪,又經了金人破壞,比不得從前的樣子。不過走在山路上,還是見到不少周邊信徒,極是虔誠。

    看得久了,王宵獵道:“這山上的香火如此鼎盛嗎?”

    陳與義道:“今日四月二十八,是藥王生日。住在周邊的百姓,來寺裏上香。”

    王宵獵點了點頭。沒想到自己隨便選個日子登山,就遇上了個廟會。

    藥王生日是民間信仰,衆說紛紜。有說是神農,有說是伏羲,有說是黃帝,還有的說是扁鵲,說是華佗,說是孫思邈,甚至還有說是皮場大王,三韋氏,呂洞賓,各地傳說不一。當然,還有說是佛教的藥王菩薩。百姓不管那麼多,各地的藥王不一樣,供奉的藥王也不同。

    到了山門,早有知客等在那裏。躬身行禮,請王宵獵一行進入鹿門寺。

    路旁是大片修竹。竹竿筆直,大片翠綠,不時有微風吹來,沙沙聲帶着些許涼意。到了寺門前,就見兩株高大的銀杏樹分立兩側,如兩個衛士。

    到了客廳,上了茶。知客合十道:“今日住持微有不適,在自家禪房歇息。若官人有閒,不如在寺裏住上一日。鹿門寺是襄陽勝景,可以周圍遊覽一番。”

    王宵獵道:“我管着數州之地,百萬民衆,數萬大軍,哪裏來的空閒?今日上山,與住持談的也是公事,不能夠久待。煩請知客去與住持說一聲,若身體沒有十分大礙,便說幾句話。”

    知客僧面有難色。想了想,合十向王宵獵告退。

    陳與義道:“這裏是佛門清淨地,防禦歇上幾日又何妨?周圍風景着實是好,又有孟浩然、皮日休隱居之處,多有文人騷客遊覽。”

    王宵獵道:“參議,說實話,世間的事,我不想來求這些方外之人。若真是空閒時候,我上山來遊覽風景也沒有什麼。今天卻是有事而來,法燈禪師不見,心中自然會覺得不高興。”

    陳與義道:“法燈禪師是得道高僧,平日裏行善鄉里,得百姓愛戴,怎麼故意不見。”

    王宵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不多時,知客僧回來。合十道:“官人,住持在自家禪房恭迎。”

    王宵獵起身,與陳與義帶着自己隨從,隨在知客僧之後。到了後院,轉到一座門前。這門看得起來極是普通,甚至有些斑駁。門的兩邊,歪歪扭扭幾棵棗樹。

    知客僧站在門前,道:“住持在裏面等官人,貧僧就不進去了。”

    王宵獵對陳與義道:“我們進去,隨從在門外好了。終究是佛門清淨地,不好喧譁。”

    說完,上前推開了兩扇門。

    裏面是一個小院子。臨近門的地方,種了幾株花樹。看起來是隨便種植,並不講究,只是打掃得十分清潔。旁邊一個水池,裏面生了幾株蓮花,頂着幾個花骨朵。水裏游來游去幾條魚,像是從附近河裏抓來,不是名貴品種。

    過了水池,是一個小小菜園。種着葫蘆、絲瓜等蔬菜,爬滿籬笆。園子裏種着時令的葉菜,還有兩架黃瓜。黃瓜地邊,是一個小小的韭菜圃。地裏一個小沙彌站在桶邊,一個老僧拿瓢澆水。

    不用問,那個老僧必然就是本寺住持法燈禪師了。這些佛門高僧,各有自己獨特的性情。有的人喜歡華衣高會,有的人喜歡清靜修禪,各不相同。

    王宵獵上前,拱手道:“京西南路制置使王宵獵,前來拜會禪師。”

    法燈禪師直起腰,放下水瓢。轉身看着王宵獵,頓了一會,無奈地嘆口氣:“前些日子,襄陽府請我去主持法會,不合我要了二十道度牒。本來想這種小事,襄陽即可處置,卻不想鬧到官人這裏。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起那貪心?”

    王宵獵愣了一下,問道:“禪師爲何如此說?”

    法燈道:“施主爲一時豪傑,罕有人比,當能拯救斯國斯民。只是,卻非佛門之福。施主在襄陽的日子,我只希望與施主兩不相見,各自安好。今日尋上門來,實在非我所願!”

    王宵獵愣了一下。轉身對陳與義道:“禪師的話,有些聽不明白。”

    陳與義道:“此是佛門禪機,機緣未到,聽不明白也屬尋常。”

    王宵獵低頭想了想,展顏笑道:“我看未必是什麼佛門禪機,而是禪師活了數十年,成人精了。現在我掌大軍屯襄陽,一言之間,可決人生死。前些日子,又在荊門大勝金軍,天下誰人不知?禪師因此用這些話奉承我,不露痕跡。”

    法燈禪師不着腦,理理僧袍,走出了小園。對王宵獵合十:“施主想的太多,着相了。貧僧若是貪圖世間富貴,倒未必不會如施主所說那樣做。只是貧僧修禪,自然不同。——裏面請。”

    見到法燈禪師,王宵獵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有些不同。

    到了方丈室,小沙彌上了茶來,在旁侍立。

    法燈禪師道:“官人在信陽軍新制了一種散茶,近兩年喝的人慢慢多了。我喝此茶,最是簡約,極合禪門清靜,用來自飲待客。官人請嘗一嘗。”

    王宵獵看杯中的茶葉圓而直,湯色淺綠,聞着一股清香。笑道:“不過一兩年間,這茶就與我當時制的時候大有不同。看在眼裏,就是好茶!”

    說完,拿起杯來輕嗓兩口,只覺脣齒留香。

    陳與義喝了,覺得與平時喝的茶不同。味道清香,是以前沒有喝過的味道。只是說好,又實在說不出好在哪裏。對於散茶,哪怕陳與義跟王宵獵在一起喝的多,還是不習慣。

    法燈禪師道:“有高人制茶,我這裏又有山泉水,泡出來自然別是一番滋味。”

    飲過了茶,說了幾句閒話。王宵獵道:“我今日來鹿門山所爲何事,禪師當心中有數。”

    “我知,我知。”法燈禪師點頭。“爲做法事,我不合向襄陽府要了二十道度牒,不想度牒都在官人手中。官人是不想發度牒的,是以來找我。”

    王宵獵道:“我爲何不想發度牒,禪師可知道?”

    法燈禪師看着王宵獵,搖了搖頭道:“官人爲何不想發,只怕自己也未必說明白,我又怎知?”

    王宵獵笑道:“禪師說的有趣。我若說不明白,又怎麼會扣住不發?這個時候處處缺錢,度牒能夠換錢來,豈會不明不白扣住?”

    法燈禪師擡起頭來,看着王宵獵的眼睛,緩緩問道:“請問官人,因何不想發度牒?”

    王宵獵一愣,腦子轉過幾圈,竟不知道說什麼。確實,自己有意限制宗教,是主要原因。但爲什麼限制宗教呢?告訴別人是因爲前世的知識?這不是搞笑!因爲對宗教的態度,覺得用度牒賺錢是不體面的事情,是不發度牒的第二原因。但爲什麼呢?法燈禪師一問,突然覺得自己也說不清。

    見王宵獵不說話,法燈禪師淡淡地道:“施主,世間的事,許多都是覺得心中明白,真正要說出來卻難。不是不能對人說,而是難說出個道理來。這世間,若是沒有道理——”

    說到這裏,法燈禪師搖了搖頭。

    王宵獵笑道:“若是不能說出個道理,還可以讓人悟。譬如禪機。”

    法燈禪師端起茶杯,輕飲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才緩緩道:“施主對我,對佛法,心中有定見,才語帶譏諷。卻不知和尚修佛法,這些世間榮辱早已不放心上,卻讓施主沒個着力處。只是今日施主與我相見,其實有緣,當說些正經的話。施主把心力放在譏諷和尚處,卻讓我覺得這談話索然無味。”

    王宵獵愣了一下。確實,自己因爲前世影響,總覺得和尚不是好和尚,佛法不是真佛法,難免就要諷刺法燈一下。法燈說出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

    但不說這些,又能說什麼呢?自己對佛法所知不多,也沒有興趣。今天來,不過是想告訴法燈禪師自己的態度。禪師也是華夏子民,也當爲國家效力,不能置身事外。誰知道談到現在,一件正經事都沒有談,盡說些沒有邊際的話。

    看法燈禪師的態度,好似並不反對爲國家出力,只是圖自己發幾道度牒。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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