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宋臣道:“澠池以北與黃河之間山勢連綿,路不好走。若兀朮派兵守住要道,我們要進軍可不容易。再者,數萬大軍過河,糧草也不好供應。”
薛成擺了擺手:“怎麼可能數萬大軍過河,難填保肚子。我屬下兩千人,你們再出三千精兵,一共五千人到澠池北邊的山地裏,伺機而動。放心,這一帶剩下的百姓都在山裏結寨自保,兀朮出兵少了是羊入虎口,出兵多了又沒有飯喫。直到現在,金軍也不敢進山。如若不然,垣曲離澠池不遠,金軍早就來進攻我們了。黃河與澠池谷地之間的大山,就是我們的天然屏障。藉助這道屏障,我們與金軍戰上一場!”
一衆首領聽了,紛紛稱是。這幾年待在山寨裏,被金軍逼得苦,難得發泄一次心中悶氣。
薛成道:“除了過河入山的人外,諸位最好再插出人來,與我部一起,從後方向垣曲運糧。我們數萬人,需要的糧草不少。鎮撫從鄧州集中了人力,運糧到虢州,我們要運到垣曲來。”
這次到垣曲的軍隊這麼多,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冬季缺糧。各山寨帶着兵來了,薛成總不好讓他們餓肚子。其實真正能夠作戰的軍隊,最多隻有五六千人,其餘都是來混飯的。薛成可以管飯,但不能讓這些人閒着,都到後方運糧去。7K妏斆
王宵獵可以用的糧草,除了從鄧州運來的,還有此次勝利之後從金軍繳獲的。富平一戰,張浚集中了關中和川蜀數年積蓄,金軍繳獲極多。攻佔京兆府後,大半落入王宵獵手裏。
吩咐完,薛成道:“難得今日衆首領聚在一起。我殺了兩隻羊,準備了些酒菜,諸位同飲。”
一衆首領聽了極是興奮。
河東是產羊的地方,說實話,羊並不罕見。但這些義軍都是拖家帶口,大多數山寨都位於深山之中,不方便種地。他們雖然養羊,喫羊肉卻並不容易。
牛羊這種家畜,一般人的印象中,草原肯定適合養。其實不是。最適合養牛羊的,是農牧結合的地區,甚至是純農耕地區也比草原地區養得多。簡單說,只要飼養方法合適,中原比草原產得多。比如養牛最多的國家是印度,養羊最多的國家則是中國,第二是印度。中國各省區養羊的數目,雖然最多的是內蒙古和新疆,但那是他們地盤大。真正養羊多的地方,是山東和河南、河北。
宋朝最重要的肉食是羊肉,豬肉在第二位。羊肉主要不是從北方進口過來的,是中原地區自己養的。唐宋時期,羊的品種和飼養方法基本定型,在家畜之中成本較低。而豬的品種和飼養方法並不像養羊那樣完備。而且中國本土豬種較小,生長比較慢,成本較高。就是在王宵獵前世,羊肉的價格也比傳統方法養的傳統品種豬肉便宜,更不要說以前。
工業化造成肉食價格變化,一個是豬肉,其實更明顯的是雞肉。比如在宋朝,正常情況下,豬肉是比羊肉稍貴的,整雞則與羊肉價格相當。工業化後,這種價格難以想象。會出現這種印象,是人們用工業化飼養的豬和雞與羊肉對比。其實不只是傳統飼養的豬肉比羊肉貴,就是傳統方法飼養的傳統品種的土雞也比羊肉貴。如果不相信,過年去問問真正的傳統土雞多少錢就知道了。
這種想當然的錯誤認識,會鬧出許多笑話。比如說,有人說《水滸傳》好漢們喜歡喫牛肉,說明他們有反抗精神。其實是因爲官府禁宰耕牛,合法販賣的牛肉是來自於病牛死牛,當然便宜。而且宋朝官府對牛肉有限價,一斤不許超過二十文,與一百文一斤的羊肉比便宜許多。好漢們喜歡喫牛肉,不是因爲他們有反抗精神,而是他們出身貧苦,普遍較窮。
還有人說,在宋朝豬內是賤肉,喫豬肉被人看不起。還有人會拿蘇東坡在黃州寫的《豬肉頌》裏面的“貴者不肯喫,貧者不解煮”來做證明。其實在交通不發達的年代,各地有自己的風俗,飲食習慣與其他地方不同很正常。“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同樣讓蘇東坡覺得很驚奇。還有人說宋朝皇宮裏的肉食,採購的主要是羊肉,豬肉則很少,說明了封建地主貴族們窮奢極欲。其實從價格來說,羊肉並不比豬肉更貴。皇宮裏用的羊肉多,只是說明當時的人喜歡喫羊肉而已。
豬、牛、羊肉價格的變化,與中國工業化同步。大約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豬肉價格迅速下降,與牛肉和羊肉拉開差距。
與這種情況類似的,還有中國白酒。很長時間,有人堅持中國白酒是從外國傳入的,一段時間甚至成了主流。他們最主要的證據,是蒸餾器是阿拉伯人發明的。要等到阿拉伯人發明了蒸餾器後,傳入中國,纔會產生中國白酒。其實中國白酒與蒸餾器沒有什麼關係,與中國傳統蒸食物的甑關係更大一些。
串香法白酒就是後世的人們經常說的勾兌酒。所以懂酒的人說勾兌是白酒生產的正常工藝,是許多大廠的核心技術,不懂酒人的就不知道說什麼。新的國標,串香法白酒不許再稱白酒,必須明白標註出來。許多人說不是糧食酒就不是白酒了,其實不是。而是因爲串香法白酒缺少了固體發酵這一中國白酒的根本特點,加上經濟發展,對低價酒和節約糧食的需求不像從前那樣迫切了。
谷</span>河東義軍,與《水滸傳》中的好漢們許多處境相似。他們出門,到了酒店,也會讓店小二上一大盤牛肉來。好歹有肉味,價錢又便宜。有白酒,他們絕不會喝價格更貴的黃酒。這兩個羣體,生活的年代相近,風格類似。甚至有人說,《水滸傳》好漢們的原型就是河東義軍,梁興就是燕青。因爲興與青的發音類似,加上方言影響,確實梁興經常被人稱爲梁青。
到了後衙飲酒的地方,就見兩個士卒正在忙碌着宰羊。骨頭上帶的肉明顯比正常時候多,被規規矩矩擺在一起。就連羊的內臟也收拾得乾淨,分類擺放。
見李宋臣和梁興幾個人臉上疑惑,薛成道:“這些骨頭,鎮撫極是重視。我們軍中宰羊,骨頭和下水一定要整理出來,大鍋煮成羊湯,士卒人人有一碗羊湯喝。前幾個月到汝州,經過白沙鎮,那裏的羊湯格外美味。鎮撫特意從鎮裏招了幾個手藝好的人入軍,教人煮羊湯。”
梁興點頭:“原來如此。這個法子不錯。”
薛成道:“是啊。再是富裕,也不能讓軍中人人喫肉。經常喝碗羊湯,也是美事。”
在另一邊,士卒正忙碌着把小米和小麥碾成面,細細刷過。刷過的麩皮多,堆成了小山。
梁興指着問薛成:“統制,那些人要做什麼喫食?費這許多功夫。”
薛成道:“他們要做的,是我們軍中試出來的軍糧。小米磨碎了,再攤成煎餅。方便攜帶,不容易壞,喫起來也方便。麥子磨成白麪,加上豬油砂糧,炒成炒麪。到了前線,熱水一衝就是美味。而且煎餅可以用衝開的炒麪來泡,最是方便快捷。”
梁不聽了,不由驚得張開口。過了一會才道:“如此做,不是浪費糧食?”
薛成道:“自然浪費。但前線打仗,最重要是方便,不能夠像平時那樣喫。平常日子,我們軍中也不喫這個。過幾天我們就要過河,前邊都是山區,是以多準備一些。”
梁興看看李宋臣,兩人都是回不過神。他們長年待在深山裏面,飢一頓飽一頓,怎麼敢想這樣的事情?麥子大多時候是喫麥粥,白麪一年吃不了幾回。更不要說小米,從來沒想過磨成面。
過了一會,梁興道:“統制,磨過面後,這些麩皮怎麼處置?”
梁興道:“若是在鄧州,小米的麩皮就煮粥吃了,麥子麩皮大多用來餵豬。在這裏沒有辦法,都是送給本地百姓了。我們駐軍在這裏,百姓幫忙不少。”
梁興想了想。道:“統制,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薛成道:“但說無妨。我們一家人,何必吞吞吐吐。”
梁興道:“我們山寨中的人,生活艱難。像這樣冬天,許多人沒有飯喫。若是方便,這些麩皮便讓我們帶回去,可以做過冬的糧食,救活許多人命呢。”
薛成聽了不由愣住。自己倒是忘了,這些山寨大多不容易,衣食無着。想了想,道:“麩皮就不必了。過幾天,我多準備些米麪,你們帶回去就是。只要與鄧州的聯繫不絕,以後你們不必擔心衣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