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言盛景,不敘深情 >第192章 虎毒不食子
    他嘲弄地繼續道:“如果捨棄一分道德底線能換來一毛錢的話,你家爲什麼富可敵國,我也就懂了。”

    因爲他家,全無底線。

    男人的黑眸中攏上冰涼的霧氣,槍口指向了霍無舟,沒有開槍的意思,只是威逼,“你也知道”

    霍無舟推了下眼鏡,漠然道:“比你早一兩個小時,剛剛聽說的。按理說未婚先孕雖然有些不光彩,但也遠遠不到齷齪噁心的地步,不過我還順帶聽了點別的,你要不要一起聽聽”

    男人收了槍,狠狠剜了陸遠菱一眼。

    後者卻盯着霍無舟,臉色隱隱透着慌亂和蒼白。

    陸仰止頓時覺得胸口裏積蓄的暴怒快要炸開,可闃黑的眼瞳裏仍是那一汪攪不動的死水,啓脣,甩出一個字:“說”

    大概,他這十幾年在談判桌上學來的冷靜剋制和不

    動聲色,全都是爲了迎接今天這一戰。

    “你可以問問她,你媽媽是怎麼死的,以及,你爸爸是誰。”

    霍無舟點到爲止,說完就把話柄又丟回陸遠菱那邊。

    也就是話音落定的剎那,他猛地回憶起在陸氏大樓失火的那一天,老祖宗獨自闖進失火的辦公室裏,爲他找回至關重要的文件還順便,帶出了一個相框。

    相框裏的相片很有年代感,顏色和着裝風格都是十幾年前的流行。

    相片裏是陸仰止和一個眉目冷淡、透着病容的中年女人。

    那個女人,便是陸雲搏的妻子,陸仰止名義上的“媽媽”。

    陸家年長一些的傭人都還記得,三公子出生以後,太太對他的態度一直非常詭異莫測。

    時而陰陽怪氣,時而疏遠冷漠。

    但大多數時候,太太其實是個非常溫婉懂事的女人,她全部的重心都在家裏,相夫教子就是她一輩子的事業。

    而她這種嚴厲,如果說是爲了讓陸仰止成材,那也太過苛刻了尤其是,在有二公子作爲對比的時候。

    二公子“離奇失蹤”後,太太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對大小姐和幼小還沒有記憶的三公子總是動手動腳,偶爾還會用棍子和鞭子抽打他們,大小姐護着尚在襁褓裏的三公子,倔強地盯着母親,不止一次地說:“你夠了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打就打我,別動他”

    腦海裏似有些十分遙遠,遙遠得好像上輩子的畫面斷斷續續地自眼前閃過。

    陸仰止甚至不清楚那是自己真實經歷過的,還是夢中臆想出來的。

    他只記得,他從小都是個努力的孩子,因爲想得到媽媽的一句誇獎。

    但那個女人總能在他所有自恃完美的成果中找出瑕疵,然後揪着不放,狠狠地諷刺、批評。

    輕則是嘴上的挖苦,重則,是一頓慘絕人寰的毒打。

    打過以後,又自己跑回臥室裏把自己關起來,夜裏能聽到她哭哭啼啼的聲音。

    而他的父親那時正值事業上升期,忙忙碌碌、很少在家,就算在家看到這一幕,也是抽着煙、沉默不語。

    反倒是大姐,永遠安慰他,鼓勵他。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不懂得如何開口表達,永遠一副酷酷的樣子不肯說話,好像完全不介意媽媽的冷漠,也完全不感激姐姐的熱情。

    可陸仰止卻在母親去世這麼多年以後,依然把那張合影放在書架的最裏層。

    他想,他其實是在意的。

    他想做得更好,想讓記憶中那個冷漠高傲的女人也能笑眼彎彎地誇獎他兩句。

    可她卻從來,對他都沒有好臉色。

    這種生活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如此,久到陸仰止已經磨出一顆百毒不侵的強大心臟,能冷眼面對這一切的時候,突然有那麼一天,家裏人對十幾歲的他說:“太太過世了。”

    陸仰止對那天印象不深。

    他很少去回想自己站在那個女人的靈柩前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他甚至忘了,他是哭了還是沒哭。

    只記得那天姐姐被爸爸扇了一巴掌,他還挺生氣地想去樓上爸爸的書房找他要個說法。

    卻被姐姐死死拉住,一邊搖着頭流淚一邊讓他少攙和這些事。

    第二個星期,他就被送出了國,留學幾年後再次回來,已經漸漸有了所謂“成功人士”的樣子,寵辱不驚,眉眼淡然,把所有情緒收斂在一雙深諱的眼睛裏,別人看不懂他,摸不透他的脾氣,探不到他的深淺,也就開始敬畏他了。

    都說人的心腸是越長越硬的,陸仰止無數次看着陸氏集團旗下那些對他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經理、員工想,是這樣的。

    他知道他的家庭很奇怪,但自從母親死後沒人再提起這些事。

    大姐也去了國外,選了醫學這門一修就要修到地老天荒的課程,很久沒再回來。

    只剩他和那個一輩子沒說過幾句話的父親。

    夜幕中,那些畫面新舊交替,閃過男人的腦海。

    陸仰止稍稍收攥了下拳頭,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

    卻以一種淡漠冷峻到了極致的聲音開口詢問:“這件事裏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

    他也沒點名沒道姓,陸遠菱便知,他是在問自己。

    她理了理被他攥得褶皺的領口,扶着車身站起來,腳上的高跟鞋一個踉蹌又險些跌回去,狼狽至極。

    扶着額頭苦笑,“也沒什麼了,如果你好奇她的死因,也可以當成是我殺了她。”

    側身對着她的男人猛地轉頭,黑眸如醞釀着雷雨的夜空,晦暗陰冷,“你在說什麼”

    “我說。”陸遠菱深呼吸,一字一字地說,“是我殺了她。”

    陸仰止知道,他不該相信這句話,或者,該找點什麼理由來反駁她。

    可是那一瞬間他最先想起的不是如何反駁,而是葬禮上爸爸狠狠扇了她的那個巴掌,還有她拉着他苦苦哀求,讓他不要管,也不要去問爸爸要個說法。

    大掌開始微不可察地顫抖,陸仰止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壓低了聲線,驚亂過了頭就成了暴怒,“你爲什麼”

    陸遠菱笑,“因爲她要害你啊,你不記得了嗎你小時候生的第一場大病就是她要害你,你長這麼大有一天她沒打過你她僱了學校裏那些小混混來打你,是我一直開車在後面跟着才讓他們有所忌憚沒有動手還有爸爸剛接到調令馬上就要出差去美國四五個月,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要你死啊她肯定會在那個時候對你下手我怎麼可能讓她害死我兒子,我怎麼可能允許她做出這種事”

    一旁,霍無舟聞言緊緊皺起眉。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這話放在這裏,似乎也不合適。

    再低頭看唐言蹊,她卻是全場最冷靜的人。

    “那天她在陽臺和人打電話,我剛好路過。”陸遠菱瞞了這麼多年,總算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索性全都說了出來,“我聽到她找人買藥,可以致癌的藥,她想這樣殺死你。所以我、我就”

    沒人知道男人聽到這些話是什麼心情。

    因爲天色太暗,夜的漆黑把他整張臉都包裹在一望無際的陰影裏。

    只能聽見他沙啞入骨的嗓音,透着一股涼薄,“所以你就把她從陽臺上推下去了”

    他記得,那女人是摔得顱內出血,最後搶救無效死亡的。

    陸遠菱低頭道:“我沒有。”

    “但也沒什麼區別。”她想了想,回答,“她是回頭看到我,嚇得自己踩空了,快要掉下去的時候,我沒有伸手救她。”

    陸仰止聞言忽然低低徐徐地笑出聲。

    笑得何其荒謬,何其誅心,“陸遠菱,那是你媽媽,那是你親生母親,你就眼睜睜看着她死了”

    笑聲彷彿藤蔓緊緊纏住了女人的咽喉,令她無法呼吸。

    陸遠菱靜默了很久很久。

    海浪衝刷着海灘,聲響很大,幾乎蓋過了誰的眼淚從臉廓滑下來的聲音。

    那一滴淚滴在了沿海的公路上,只聽女人一字一頓地說:“是,她是我媽媽,可我,是你媽媽。”

    “你沒辦法理解一個母親的心,仰止。”陸遠菱這樣說。

    霍無舟突然感覺到手裏攙扶的女人輕輕顫抖了一下。

    是唐言蹊。

    她,也在落淚。

    爲那句你沒辦法理解一個母親的心。

    全天下的母親,哪個不是爲了兒女能犧牲自己

    可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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