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道:“說不定我爸媽還能念在布萊恩家深明大義的份上饒了你和你哥哥。”
喬伊不顧茶杯的滾燙,緊緊握住了杯壁,“不可能你想都別想,我不可能幫你”
“你不是在幫我。”女人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斟酌片刻,又改口道,“或者說,不止是幫我。倘若這件事成了,布萊恩公爵,你的外祖父,也能從中撈到一個好名聲。這種惠人惠己的事,何樂而不爲”
喬伊聽罷怔了很久,緩緩冷笑出聲,“伯爵小姐,按你說的,潘西家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爸媽爲你而做的,你毫不知情。那麼我請問你,你連你爸媽都勸不動,又怎麼會認爲憑我一己之力能勸得動我外公”
唐言蹊微微顰了眉。
這個喬伊,確實比她想象中更加伶牙俐齒。
只見女孩眼中漸漸析出某種徹骨的恨意,“伯爵小姐,不巧的是我媽媽被流放到南美洲,前幾天剛剛感染了瘟疫,現在臥病在牀苟延殘喘,你想讓我外公對你鬆口,根本不可能”
“什麼”唐言蹊乍聽這個消息也被驚得心寒。
怎麼偏偏是現在
“還沒聊完”低沉厚重的男聲從樓梯口傳來。
是去而復返的陸仰止,身上披着一件鬆垮的袍子,想是剛換完藥,在屋裏等得不耐煩了。
唐言蹊還怔然不知所措,男人便已經慢條斯理地安排好了一切,“宋井,外面雨大,先給潘西小姐安排一間客房讓她住下,夜深了,有什麼事情明早再談。”
“是,陸總。”
唐言蹊一回頭,不經意間看到了喬伊盯着陸仰止的目光。
複雜,晦澀,似乎有些清淺的痛楚浮於表面。
她心裏無端“咯噔”一聲。
這可不像是剛纔喬伊看她那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目光。
明明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有陸仰止一份吧
大概喬伊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那愛慕裏纔會被複雜和晦澀掩蓋。
唐言蹊眯着眼睛,饒有興趣地靠在桌案上,靜靜打量着二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她忽然就懂了爲什麼喬伊要把所有罪過推在她身上。
因爲她不能恨陸仰止。
甚至,她對陸仰止應當是心存好感的。
所以喬伊自然而然就對她沒什麼好臉色,順便還把鍋全都扣在了她腦袋上。
愛情真是讓人盲目。
她斂眉低目,嘴角微微翹起嘲弄的弧度。
下一秒,眼前卻被一道陰影籠罩,是男人步履蹣跚緩慢地走到了她面前,“很晚了,回去休息。”
他的語氣哪怕再溫和,也抹不去那種身居高位的強勢,“人已經給你帶過來了,你還怕她一晚上能跑到哪去就算她現在答應你,你要冒着這麼大雨去見布萊恩公爵嗎”
唐言蹊不着痕跡地往後撤了一小步,卻被男人先一步攬住了腰。
她剛要做怒,卻聽他低低徐徐道:“後面是桌角,別磕上,疼。”
喬伊剛被人帶到二樓的走廊上,一回頭剛好看到樓下這一幕。
男人伸手,以一種環繞的姿態圈着懷中的女人,小心翼翼,如獲至寶。
他似乎還在低聲和她說着什麼,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卻只是這樣遠遠一望,都能感覺到那股肆意瀰漫的溫柔和卑微。
時空交錯,這一幕竟讓她想起了那天在山崖上,男人渾身是血,傷透筋骨,卻穩如泰山般抱着懷裏女人的場景。
沒有徵兆的,她突然感覺到鼻頭一酸。
這麼多年無論是做布萊恩家的大小姐還是做潘西家的繼女,她向來過着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身邊也從來不缺仰慕者。
但是不一樣。
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
大概是從來沒有人能給她這種心跳漏掉一拍的感覺。
那種不聲不響的脈脈情深,細水長流,足以撼動一切。
尤其,這些感情,還都出自於一個本身看上去足夠冷硬淡漠的男人身上。
她就這麼將腳步停住,站在二樓的走廊裏。
唐言蹊上樓的時候看到她,皺了下眉,到底還是道了聲“晚安”便回了自己的臥室。
而那英俊風雅的男人也緊隨其後,眼看他就要進屋,喬伊開口叫住了他:“陸仰止。”
字正腔圓的中文。
男人漆黑的眼波一滯,不帶情緒地掃了過去,“潘西小姐,還有什麼事”
那眼神早已褪去了溫度,就像窗外沒有月光的黑夜,喬伊卻還是被注視得心慌,低下頭,換成了自己常用的語言道:“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我念得對不對。”
“學了一點。”
可是至今爲止,能念得最準確,最好聽的,也只有這三個字了。
陸仰止頷首,手掌搭上門把手,要開門的前一秒,又聽她猶豫遲疑地插話道:“伯爵小姐要拓寬河道的事,你知道嗎”
男人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的雕花木門,連一個餘光都沒留給她。
喬伊知道他這是在等待自己的下文,便直白地開口問他:“你要幫她”
“你覺得呢”男人無波無瀾的反問,嗓音卻低沉沙啞得激起了空氣中的漣漪。
喬伊心裏莫名搓起一股火,“你爲什麼要幫她你不覺得她對你的態度很過分嗎你連命都可以給她,她卻”
“潘西小姐。”男人頎長挺拔的身軀似靠非靠地倚在牆邊,烏黑如澤的眼瞳淡淡睞着她,脣翕動,漠然說了句,“你是不是忘了,如果沒有她,你現在早就是葬身山崖下的一條孤魂野鬼了。”
一劍穿心。
喬伊用指甲扣緊了掌心,那畫面來得太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給自己洗腦。
是了,當時救了她的,是那個女人。
但真正讓她難受的不是這一點,而是,當時要將她推下山崖的人,是陸仰止。
是這個她心心念念、連學中文都要最先學會的名字的主人。
陸仰止無疑是個智商很高也不給自己和旁人留後路的人,一句話戳中對方的心坎對他而言不過爾爾小事。
“你想幫她”不甘心和其餘種種情緒交織混雜在一起,喬伊忽然做了個極其荒唐的決定,擡眼鄭重又認真地看着他,“我可以幫你。”
這話倒是讓剛收回目光的陸仰止又重新看向她,他的眼角眉梢凝然未動,喜怒難辨,“是嗎”
“布萊恩公爵是我外公。”喬伊握緊拳頭撐着自己的後腰,好像這樣能讓她的氣勢看起來足一點,“只要你答應放過我二哥,把潘西家的宗族親戚們全都接回來我也不求你重新給他們榮華富貴,只要、只要別讓他們在那種苦寒之地受罪就好。我可以在我外公面前替你們說幾句好話。”
陸仰止聽罷半晌沒有反應。
就在喬伊的心一寸寸涼下去時,忽聽男人一聲低沉的哂笑,“潘西小姐,你外公要是有你一半心大,我們也不必這麼頭疼了。”
這話
比起誇她,更像是在諷刺她和自己的仇敵同流合污,說話做事毫無立場。
“我確實沒有我外公那麼難搞。”喬伊冷下臉,“他是一家之主,他要考慮的除了親人的安危,還有宗族的臉面,我一個女人,又不需要顧及這些。”
“是嗎”陸仰止眼中蓄着深深的笑,就算是笑,也讓人覺得十分危險,“那潘西小姐作爲一個女人,顧及的會是什麼呢”
喬伊沒想到她表達得這麼隱晦還是被男人一下抓出了弦外之音。
她的臉就這麼在他的注視下“騰”地變紅,紅到了耳朵根。
髮絲因爲先前淋雨還沒完全乾透,身上的溼意雖然顯得狼狽,卻也剛好襯托出了她玲瓏有致的線條。
“我聽說中國有句話叫,惜取眼前人。”
到底是西方女孩,說出這話時少了幾分嬌羞,像是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昂首挺胸的,“我喜歡你,反正你愛的人也對你無意,你爲什麼不放過自己,也放過她”
“”
陸仰止聽她前半句話時還面無表情的臉,在聽到“放過”二字時陡然陰沉得不像話了。
大掌收攏成拳,骨節指間傳來關節拉扯的聲音,那兩個字彷彿被拆成一筆一劃,不停地穿插在他的神經裏。
疼得他無法忽視。
“我知道讓你忘記喜歡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喬伊走到他跟前,很是“大度”地對他道,“我們可以先從身體開始,她對你沒感覺,當然也不會讓你睡她”
宋井在陸仰止身後聽着這話臉色都變了。
不愧是情事開放的國度,這種大言不慚的話都能面不改色說出來的
“你跟我做,我保證能讓你先愛上我的身,再愛上我的人。”喬伊朝他伸出手,毫不靦腆扭捏地邀請。
“和你做”陸仰止挑了下眉,低笑,用眼睛把她上下看了個遍。
喬伊覺得自己渾身都被那目光點燃了。
驀地,身後卻響起了開門聲和女人的嗓音。
“我說二位,調情能別站在別人房門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