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照之前說過的,做完以後把書給我,從此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饒是那些話都出自她口,唐言蹊也早就做好了兌現承諾的心理準備,可是被他這麼毫無顧忌的挑破,還是讓她覺得自己廉價得可笑。
就好像,在他心裏,她還對他身邊的位置有着不切實際的非分之想一樣。
唐言蹊攥緊了手裏的書,道:“我先回去了。”
陸相思看着她的眼神立馬變得欲言又止。
唐言蹊心裏一觸,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髮,可是對面陸仰止的視線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就這麼橫在兩人中間。
唐言蹊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中,最後轉了個彎摸上自己的鼻尖,笑道:“不打擾陸總和大小姐了。”
說完轉身就走,陸相思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睛裏藏着一點點黯淡。
陸仰止微微下瞟的眸光剛好捕捉到女孩失落的樣子,嘴角一壓,淡淡道:“人都走了,還看?”
陸相思不吭聲。
男人走了兩步,坐在沙發上,渾身散發着靜中含威的氣場,“現在是不是該談談你的事了?”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嗓音四平八穩,聽不出喜怒,“引賊入室不說,還學會撒謊了,嗯?”
陸相思被他這一個上挑的尾音嚇得心裏一陣打哆嗦。
頓了好半天,她鼓起勇氣偷偷擡頭,卻發現沙發上的男人臉色靜如止水,沒有半點波瀾,唯獨眼神,深得可怕。
就算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宋井也時常摸不透陸仰止這副高深莫測的脾氣,更何況陸相思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了。
“爸爸!”
陸相思卻不走尋常路,迎難而上,跑到他身邊,笑得很甜,“我給你捏肩膀。”
陸仰止眼皮都沒擡,將水杯端到脣邊抿了一口,“這招又是誰教你的?”
小狗腿子,當他真不知道她平時在家裏是怎麼跟傭人呼來喝去的?
一到他這就變得這麼甜,真不知道這欺軟怕硬的性子是怎麼……
思緒稍稍一滯。
冷清的黑眸間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無奈。
怎麼養成的,還用問麼。
天生寫在骨子裏的頑劣,挖都挖不去。
“爸爸!”陸相思見他身上危險的氣息散去不少,膽子也大了起來,提醒道,“你拿的杯子是唐言蹊剛纔用過的……”
男人動作頓了片刻,手腕一翻,將杯子轉了過來,果然見另一側的杯口上有一絲絲脣印。
他沒太在意,又喝完一口水,才道:“你什麼時候和她關係這麼好了?”
陸相思在他身後卻看得怔住,爸爸第二次喝水時,不知是不是意外,他的薄脣完完全全地蓋在了那絲脣印上。
可是大姑姑不是說爸爸從小最怕髒的嗎?
“陸相思。”男人淡漠的嗓音喚回她遊離的思緒,“我在問你話。”
陸相思“啊”了一聲纔想起來他問了句什麼,撇着嘴嫌棄道:“誰和那沒教養的蠢女人關係好?”
“是嗎?”陸仰止鳳眸一眯,“半個月之前你打翻了花瓶,家裏阿姨怕我生氣罰你,主動替你背了黑鍋,你可什麼都沒說。”
陸相思坐回沙發上,晃悠着兩條小腿,“那不一樣嘛。”
他也不追問哪裏不一樣,只道:“清時阿姨對你不好?”
一聽到莊清時的名字,女孩立刻垮了臉,答非所問道:“我不喜歡她。”
男人沉默片刻,竟放空了語氣,道:“你媽媽也不喜歡她。”
陸相思愣了下,從小到大她就沒怎麼聽爸爸說過媽媽的事,都是被她又哭又鬧惹得沒辦法了,纔會避重就輕地回答幾個問題。
媽媽,兩個字,雀躍在喉嚨間,叫出來的時候都覺得有一股未曾體會過的安全感。
“我媽媽……爲什麼不喜歡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的側臉,連呼吸聲都放輕了,生怕稍有差池就會把這個易碎的話題打破。
男人岑薄的脣梢掛起一絲不多見的弧度,眼神也似透過空氣的某一點,看到了什麼很久以前的故事。
“你媽媽是個很貪玩又很沒規矩的人,清時阿姨和她性格正相反,她們兩個從小關係就不太好。”
“那爸爸你肯定也不愛莊清時那女人!”
男人側頭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沒有糾正她的用詞,“你懂什麼叫愛?”
“我懂啊,我愛大姑姑,愛爸爸,還有媽媽。”
陸仰止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眼中的顏色深沉了些,“你都沒見過你媽媽。”
“我是沒見過她,可是我愛她。”陸相思道,“愛一個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嗎?”
陸仰止眸間劃過一絲錯愕,爲她稚拙的言辭,也爲他身爲一個成年人都看不破的執念。
愛一個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嗎?
——不需要。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不需要。
“如果你不愛媽媽的話,就沒有我了。”陸相思眨巴着眼睛瞧他,“那如果你愛媽媽的話,就肯定不會喜歡和媽媽完全相反的人。”
誰知她說完這番話,男人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
陸相思還來不及問,就聽他道:“以後不要再胡說什麼愛和不愛,你還小,很多事情不到你考慮的年紀。還有,離唐言蹊遠一點,不準再見她!”
“爲什麼?”陸相思瞪大了眼睛,手忙腳亂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急急道,“你不喜歡唐言蹊嗎?”
“不喜歡。”他的聲音冷漠中透着不耐,“很討厭。”
……
唐言蹊回到租住的酒店,纔有時間坐下來好好翻看那本書。
三百多頁,厚厚的一本,比她大學時用過的教材內容都豐富。
雖然沒什麼理論知識和教學大綱,但裏面的實例卻是再珍貴不過的資料。
一頁一頁翻着,總能看到書頁旁邊偶爾有些批註,力道遒勁,字體氣勢磅礴,都說字如其人,此話不假。
可是陸仰止身爲一個站在巔峯的人,他爲什麼要研究她年輕時候寫的不成氣候的東西呢?
不懂。
唐言蹊向前臺要了些酒,邊喝邊往下看。
很多年輕時候的故事就這麼不期然浮現在眼前,遙遠得她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