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陳姨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驚呼道:“這……”
男人鳳眸一斂,眼角狹長的縫隙間透出凜凜的寒芒,“怎麼訓練?”
醫生略微思忖,謹慎回答道:“陸總,我自己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只是聽一位神經科的同事提過幾句……”
男人沉聲道:“但說無妨。”
“人的大腦,可以近似看作一臺計算機。”醫生打了個比方,“計算機的內存都是有限的,常人的腦子裏裝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佔用了不少‘內存’,而那些被稱爲‘天才’的人的腦子裏,則堆滿了含金量高的東西。”
“爲了給這些東西騰出空間來,就勢必要清除許多沒用的記憶和本領,或者說——他們經過斟酌比較,認爲沒必要留着的。”
陳姨面露疑色,“什麼意思?”
醫生舉例道:“國內知名的數學家陳景潤先生,他聰明絕頂,過目不忘。可是衆所周知,他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連煮個麪條都能把鍋燒糊。”
陳姨瞠目結舌。
消化了好一陣子,才遲疑道:“所以說……被稱作‘天才’的人,其實不是真的天才,只是他們放棄了作爲正常人的一部分基本能力,爲了追求了更高更遠的目標?”
“也不能一概而論。”醫生沉吟,“不排除有少部分人的‘內存’天生就比別人多、腦子也轉得比別人快,不過,大部分人還是你說的那樣。”
就像電視上各種各樣的腦力節目裏請來的嘉賓一樣,他們能十秒鐘快速記憶一副打亂順序的撲克牌,能心算七八位數的加減乘除,能做出看似“超常”的事情。
但,這並非因爲他們擁有與生俱來的“超能力”,而是每個智力正常的人的大腦經過專業的高強度的訓練以後,都能做到的。
相應的,一旦選擇開發這些能力,人腦總會因爲禁不住損耗,而在其他方面遲鈍下來。
比如反應能力、比如注意力。
聽着醫生的話,陸仰止的眸光微微轉深。
所以,唐言蹊經常看上去散漫無狀、心不在焉,是因爲她在訓練自己的腦子?
十年!
爲什麼?
醫生抿了下脣,道:“陸總,還有個很需要注意的地方。”
陸仰止沉聲道:“說。”
“越高強度的訓練越禁不起打擾,因爲在訓練時,訓練者會把自己的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一小塊場景上,眼裏再無其他。而訓練結束後,通常要閉上眼睛休息片刻,才能重新適應周遭環境。”
醫生頓了頓,繼續道:“倘若有人將訓練過程強行終止,沒給她緩衝過度的時間,訓練者的腦神經會遭受非常大的傷害。”
“這又怎麼講?”陳姨不解。
醫生又打了個比方,“我們平日裏發呆的時候,如果有人突然跑來嚇唬,我們是不是會緊張得心跳加速、頭冒冷汗、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陳姨在一旁不住地點頭附和,“沒錯。”
“對於腦力訓練者來說也是這樣,並且這種危害,只會更嚴重。”
陸仰止一張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輪廓繃得很緊。
他在沙發上坐下,回憶着方纔進臥室時,她的種種反常。
可是,在他一腳踩住了她的拼圖後,她忽然一副頭痛欲裂、不堪重負的樣子。
原來是因爲他突然踏進在她視野裏的那隻腳,形同於往她眼睛裏捅了一刀。
男人俊漠的眉心處覆着一層不輕不重的陰霾,開口,嗓音靜中含威,“給她開的是什麼藥?”
醫生無奈,“陸總,這根本連病都算不上,我們也沒法對症下藥。只能暫時給唐小姐開一些安神靜腦的補藥,讓她晚上睡眠質量高一點。”
陸仰止聞言,眉頭間的褶皺深了些許,看向陳姨,開口,平靜深處泄露着絲絲深意,“她最近睡不好?”
陳姨愣了愣,忽而激動起來,好似終於等到了他有此一問,“先生,您不知道,唐小姐最近喫不好睡不好,偶爾嚴重了還會嘔吐。”
所以,她不是故意絕食。
想來也是,她嗜喫如命,怎麼會絕食。
就算是爲了他,也不會。
在他的思索間,陳姨不停說着,“我開始還以爲唐小姐懷了孩子,可是她專門讓我讓買了藥效最烈的緊急避孕藥,吃了不少,前兩天連早孕流產的藥都備下了。”
她說得繪聲繪色,完全沒注意到男人深邃的雙眸間漸漸泛上來的寒意。
避孕藥,呵,想得倒是周全。
雖然他還沒有動過讓她爲他懷一個孩子的念頭,不過沒想到,她居然比他還要抗拒。
好,好極了。
“後來我們請了醫生來,才知道唐小姐是這個毛病。”陳姨嘆氣,話鋒一轉道,“她本來就天天用着腦子,晚上還因爲想您、憂思成疾睡不好覺,這人能健康纔怪了。您看看她這兩個星期瘦了多少……”
男人眼睛一眯,喉結滾動,聲線低沉而沙啞地撿出了她話裏的四個字,“因爲想我?”
“那可不是嗎!”陳姨邊說邊比劃,“唐小姐天天想您,老問我您什麼時候纔回來,讓我做您喜歡喫的菜,還……”
“陳姨。”一道女聲驀地傳來,沉聲截住了她的話。
客廳裏的三人同時循聲望過去,只見樓梯上一個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女人正站在那裏。
方纔陸仰止還沒什麼感覺,此刻遙遙一望,竟不知她什麼時候單薄削瘦成了這副樣子。
隔着很遠,也能看清女人面容,不施脂粉,蒼白疲倦,無聲無息地絞着人心。
“不要胡說了。”她剛下樓就聽見陳姨在滔滔不絕,聽到最後實在忍不住打斷。
喉嚨乾澀地咳嗽了兩聲,她輕聲道:“麻煩您幫我倒點水,我有點渴了。”
陳姨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又看了眼沙發上八風不動、深沉冷漠的男人,泄氣道:“我這就去。”
女人的視線追隨着她的背影,半點餘光都沒分給旁人。
等陳姨端着水遞給她後,她道了句謝,又慢慢往臥室走。
頭昏腦漲,步下虛浮,她一時不察,踩空了一級臺階。
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頃刻間向前倒去,差點就跪在地上。
陳姨一驚,忙伸手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