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言盛景,不敘深情 >第128章 媽媽
    ……也,都是假的吧。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眼前本該讓她萬分得意的場景,忽然也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手工做的小皮鞋踏着地上的“屍體”,小手牽起女人冰涼的手,陸相思興趣怏怏道:“走了!不玩了!出去!”

    這句話,讓唐言蹊腦子裏僵滯的齒輪突然“咔嚓”地轉動了一下。

    耳畔是誰的聲音不停不停地循環,無限放大——

    我不會管你叫媽媽的,唐言蹊,只要你接受這件事,我們就出去,不用再受這份罪了。

    “你起不起來?”陸相思插着腰看着她,

    小嘴嘟着,“走啦!真沒勁!以後再也不和你來了!”

    “不。”

    黑暗中,女人輕緩而虛弱的嗓音竟也顯得格外鄭重。

    她緩緩撐着地面起身,整個身形都在晃,“不出去。”

    陸相思有片刻的驚愕,隨即擰眉,“你……”

    手被女人無比堅定地反手握住,她聽到頭頂傳來對方猶在顫抖的話音,“我不接受!”

    不接受?

    陸相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我什麼都可以讓着你,只有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行,我不接受。”唐言蹊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打開手電,“往前走!一直走,別慫!”

    陸相思看着她晃晃悠悠踽踽前行的背影,一種古怪的感覺從心底涌出。

    她咬住了脣,“喂……”

    短短半分鐘,她已經扶着牆壁走出了好幾米距離。

    陸相思想不出任何理由勸她停下,更說不出一句服軟的話,跺了跺腳,也迅速跟上。

    唐言蹊膽戰心驚、一步一頓地往前走。

    身邊冷不丁地躥過一道黑影,嚇得她手機都快砸在地上。

    那小小一團黑影卻在她前方不遠處停下。

    驚魂未定的唐言蹊小心翼翼地用手機燈光晃了下,發現是陸相思,才稍微穩住情緒,只聽女孩硬邦邦道:“膽小鬼,你就跟在我後面走,不準瞎碰什麼東西。萬一我踩到機關、或者有不長眼的膽敢上來整蠱,你就算再想叫也得把嘴閉嚴實了,別給我丟人。堅持不下去你就原路出去,外面有工作人員接你。”

    說不清緣由的,唐言蹊嘴角微微上揚,“好。”

    女孩一步步往前走,粉色的T恤像是在虛無中開出的花。

    又像,劈開混沌的一束光。

    她的步調很快,走着走着卻總像突然想起什麼一般,速度又慢下來。

    從二戰的戰場到毒氣實驗室,再一路穿過太平間和停屍房。

    陸相思有的地方看不清,有的地方哪怕是看清了,也不知害怕。

    就這麼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四周的佈景,偶爾還喃喃地點評幾句,“這個蠻逼真的”、“那個太假了”、“這一看就是油漆嘛”。

    走進第五間房,場景從歐洲換到了美洲。

    掀開簾子的剎那,女孩的動作明顯頓住了。

    這長而曲折的走廊裏掛滿了沾着蜘蛛網的壁畫。

    每幅畫人臉的位置,要麼被一把刀插中,要麼被火燒燬,要麼被狠狠劃開,照片布半垂半掩。

    這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歷史。

    一段,販賣黑奴的歷史。

    背景是風雨交加的晚上,被壓迫奴役的黑人一家終於奮起反抗,殺光了整個村子的人。

    這裏屍骨成山、血流爲河,隱約還能聽到奴隸小孩和主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時的殷殷笑語。

    陸相思望着壁畫上黑人小孩的面容,瞳孔驟然緊縮。

    她往後一跌,不小心踩到了某塊地磚,幽幽的孩提之音響起:“爲什麼……爲什麼大家都不喜歡我……爲什麼你們離我而去……因爲我的皮膚是黑色的嗎?咯咯……那我把它撕下來,和主人家的孩子換一換,好不好呀……咯咯……”

    “嘶啦”一聲。

    陸相思想到什麼,臉都白了,“不要!”

    那孩子還在咯咯笑着,“你問她的頭?啊,我想想,好像是被爸爸埋在第二棵樹下……你要去找找嗎……嘻嘻……”

    眼前的光景褪色褪得厲害,陸相思腦子裏輪轉的卻是幼兒園時的種種。

    “你又要一個人走嗎。”

    “都是你的錯。”

    “如果你沒走,我不會被欺負得這麼慘。”

    “你是大小姐,我不是。”

    “我的死都是你造成的,陸相思!”

    “你和那些欺負我的白人小孩沒有區別,你見死不救,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咯咯,我把皮膚撕下來和你換換,好不好?你不是討厭這樣的生活嗎?你以爲你沒有媽媽就是世界上最慘了嗎?我連命都沒了呀,咯咯,我們來換換吧,陸相思,你不是不知足嗎?”

    陸相思捂着耳朵,目眥欲裂,“我沒有!”

    她顫抖着流下眼淚,抱住頭,“我沒有,沒有……”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她一個,身後的女人半點動靜都沒有,許是,已經原路退走了。

    陸相思慌不擇路地往前跑,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四壁上掛的照片居高臨下地盯着她,眼神詭異的令人發毛。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死死抱着自己的身體尖叫出來。

    沒有人。

    沒有人。

    沒有出路。

    死路一條。

    陸相思快要崩潰了,閉上眼大聲哭嚎。

    “相思!”身體猛地被捲進誰的懷抱,是女人衣服上淺淺的清香。

    陸相思的額頭被人輕而急促地親吻着,虔誠又心疼,“相思,你怎麼了?怎麼了?不怕,不怕,媽媽在這裏。媽媽抱着你,不哭,不哭了……”

    女孩的指尖顫了下,不敢置信地睜開眼。

    周圍恐怖驚心的景緻裏,女人焦灼的眉眼成了唯一帶有溫度的東西。

    唐言蹊看着女孩哭到聲嘶力竭的樣子,彷彿整個世界都碎在了她的眼淚裏。

    她無瑕再去管這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無瑕去害怕這逼真恐怖的血肉和白骨。

    她只恨,恨自己不能把心都掏給她。

    有句話怎麼講?

    女子本弱,爲母則剛。

    她抱着懷裏的女孩,突然就有了與全世界爲敵的勇氣。

    哪怕就讓她這樣站起來摸着黑走出去,唐言蹊想,她都能做到。

    也,必須做到。

    “相思,你跟我說句話?”她拍拍女孩的後背,輕聲道,“不怕了,不怕了,跟媽媽說話,說句話好不好?”

    僵直被她抱着的女孩猛地撲進她懷裏,一點點收緊手臂把她死死抱住,“哇”地嚎啕大哭,“媽媽,我不是壞孩子,我沒有見死不救,我沒有想要害死她,我沒有……”

    唐言蹊的心臟一瞬間絞痛得厲害,她擡眼看向四壁,只稍微看清了這間房的主題便懂了女兒在怕什麼。

    ——她失去的那個黑人朋友。

    因爲她的轉學而成爲了學校裏唯一被白人小孩聚衆攻擊還上傳到社交網絡上嘲笑的孩子。

    唐言蹊摟緊她,一遍遍不嫌疲倦地在女孩耳邊道:“媽媽知道,媽媽都知道,她不會怪你的,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是故意害她的,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不善良的人,但是相思是最好最好的孩子。嗯?不哭了,不哭了……”

    說完,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愣住。

    像,忽然被雷劈中。

    唐言蹊瞪大眼睛,將懷裏的女孩推開些,不可置信地她。

    乾澀的眼底漸漸有淚光泛上來,她幾乎忍不住捂住了嘴纔沒哭出聲,“相思,你剛纔叫我什麼?”

    她剛纔——

    她剛纔叫她什麼?!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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