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這個巡撫就是過度性質,要真不想幹了,一封辭奏上去,朝廷斷沒有不準的道理。但在場的都是他的心腹,這會子肚子裏這麼想,誰敢真的這麼說?
就看倪寵這模樣,嘴上抱怨,眼神裏卻滿是不捨……巡撫是封疆大吏,爲人臣者,在朝不過閣老,在外不過封疆,好不容易巴結上來,還能真的棄官不做?
“諸位老先生,幫下官想想辦法吧!”
明清地方官員,最重幕府,師老爺是和僱主一樣待遇,居則獨院,喫則同桌,出則轎子,十分尊崇,尊崇的同時,也是要付出代價,就是僱主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忙解決。[
要是真的一無所出,捲鋪蓋那天,就是格外難堪了。
好在這些師爺中也確實有真材實學,一個姓李的師爺是難得的北方人,也是濟南城的土著,此時見倪寵着急,不禁微微一笑。
這一笑自是有話要說,倪寵不覺拱手道:“李老先生,有話但請直說,下官是無不依從。”
“這如何敢當。”李師爺失笑道:“那豈不是學生做了巡撫軍門……大人,說話要慎重,要小心人前背後議論啊。”
“唉,我也是太着急了……怎麼樣,老先生有什麼指教嗎?”
“指教是不敢說,不過,舍弟是先前顏巡撫軍門的帳下贊畫,現在麼,跟了浮山張守仁……”
“瞎,提他做什麼!”
提起張守仁,倪寵屁股上針扎一樣,差點就跳起來。
現在的濟南,物資在總社和商會之間轉手,城防是浮山營的,治安也是浮山營的管制範圍,城中文官,都圍繞着浮山營辦事,生生把倪寵這個巡撫晾在一邊……這裏頭當然有很多原因,之前就是這麼運作是一個原因,另外就是倪寵恩信未立,大夥兒真不把他當顆蔥是更重要的原因。
這對倪寵來說當然很傷自尊,加上在登萊的時候和張守仁相處也不算愉快,前後相加,當然是把張守仁恨上了。
“東主!”
李師爺有點生氣,加重語氣道:“我不知道是人家有求於咱們,還是咱們要有求於人?”
“這……”
倪寵萬般無奈,只得扭捏着坐下了。
“我聽舍弟說,浮山張徵虜有意解決流民一事,只是,需要和山東地方配合,現在他正和方伯大人談論此事,東主,要是他們說成了,布政使直接可以管制地方民政,加上張徵虜的強勢,以後山東地界,還有你老說話的份嗎?”
地方官員,不把自己當菜,再和張守仁這種強龍聯手,確實是沒有自己的機會
了。
倪寵面色如土之際,李師爺呵呵一笑,提點他道:“東主你光記着以前的舊怨,也不想想,張徵虜剛剛受賞,一心要再立功邀結聖心,東主若是配合他,以你巡撫軍門的身份,不比別人強過百倍?徵虜是年輕人,要做事立功受賞,東主你在這上頭多下點功夫,不比在這怨天尤人的強?”
算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倪寵一想,自己何必喫張守仁的飛醋,人家斬首小兩千的功勞本事,自己這輩子也攆不上,而且現在自己是巡撫,文職與武職在功勞體系上也是兩回事,只要文武和濟,抱住張守仁的大腿,則諸事順遂,張守仁滿意,他這個巡撫也就當的有滋有味,不必再擔心早早的被人攆走了。[
“妙極,妙極!”
倪寵越想越妙,當下便是對着窗外叫道:“來呀,快給本官備轎子,還有,拿官服來!”
“東主,”李師爺再次提醒:“人家是太子少保,徵虜將軍,官服相見,東主是給他行禮,還是叫他給你行禮?”
原本巡撫軍門是天子派在地方的監察官員,非常設地方官,所以有代表巡視的意味,一般加御史官銜,彈劾封奏,中央也無有不準,所以時間久了,威權極重,原本的佈政按察都指揮三司,已經成爲巡撫的部屬。
但那是一般的情形,象張守仁這樣的,與封伯只差一步,實力強,官位也強的離譜,不論本職貼職勳階散官都是正一品,遠在倪寵之上,這樣的身份地位,叫他以部屬身份給倪寵行禮,這自然是說不過去,叫倪寵這個巡撫給武將行禮,那更是笑話,以後甭想混了。
一語點醒,倪寵歉意一笑,答說道:“好吧,稍晚一些,我便服去見他,他亦便服相見,禮數上隨意,說話也隨意。”
“對嘍,東主這一下算是真明白了!”
……
……
倪寵推遲了出門的時間倒是明智的,張守仁此時並沒有在營中,辰時一過,看看懷錶已經快到十時,他便換了便服,只帶着幾個同樣是便服打扮的內衛,不帶幕僚和書記官,直奔東牌樓方向而去。
這裏是王府親從官和宗室聚集而居的地方,濟南一親王一郡王,幾十個鎮國將軍奉國將軍一類的宗室,大半聚居於此,還有一些達官顯貴也在這裏湊熱鬧,大名湖就在左近,風景秀麗,普通的百姓和乞丐一類的扎眼人物是到不得這裏的,所以格外清幽,環境亦好,大塊的青石板路鋪道,兩側皆有樹木,春夏之時,想來是這裏風景獨好。
就算是此時的冬春之交,看過去也是一片片的白牆碧瓦,庭院深深,有的幽深,有的明朗,有的高致博雅,看起來都是各有千秋,在這種時節,仍然有引人一窺究竟,洞徹堂奧之感。
這就是世家建築了,牆不新不舊,屋也不新不舊,而樹木參天,顯示出百年傳承的底蘊出來。在這裏,尋常人一定會信心消磨,感覺開府建衙,起居八座,和這些真正的貴族相比了無意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