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對方人數有壓倒性的優勢,暗衛們倒也不敢先動手,只是戰戰兢兢地僵持着。
石破山舉着火把,冷冷地注視着渾身戒備、心情複雜的暗衛統領。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瞬間反轉。
良久後,石破山側身讓開,露出他身後擋着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婦人,穿着一襲從頭籠到腳的黑色斗篷。
露在外面的蒼老臉龐上,還斜罩着一張黑色面紗,遮住左邊半張臉。
右臉滿是褶皺,每一個褶皺都寫着滄桑與慈祥。
老婦人身材矮小瘦弱,手裏杵着一根烏黑髮亮的雕花龍頭杖,靜靜地站在那裏。
她明明渾身漆黑,黑到幾乎融入了夜色之中,卻又依稀在發着光。
那光微弱,卻彷彿能衝破黑夜,照進人的心裏。
暗衛統領見到老婦人,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家長,頓時心酸,眼眶立即便紅了。
接着,他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哽咽道:“祭司大人,您……您還活着?”
老祭司緩緩點頭,半張右臉褶皺加深,面容和藹,聲音嘶啞地說道:“蒙巫神庇佑,僥倖未死,倒是你,我的孩子,你變了很多。”
暗衛統領心頭悲喜交集,心情複雜到無以復加。
喜的是,原以爲早已葬身火海的老祭司竟然還活着。
她活着,南華或許還有救。
悲的是,祭司大人出現的太遲了一些。
南華……南華早已千瘡百孔,還能救嗎?
就算能救,那些因這一年的動盪而死去的人,又算什麼呢?
暗衛統領沉默着,無言以對。
暗夜之中,一片靜謐。
忽有微風掠過,火光搖曳,老祭司徐徐開口,問:“阿力,我的孩子,你要對我們動手嗎?”
暗衛統領擡起頭來,下意識地搖了搖:“不……我不敢。”
老祭司鬆了口氣,臉上的褶皺更深了一些。
雖然政權變動難免會伴隨着血腥與殺戮,但這一年內,南華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如果能兵不血刃,那自然再好不過。
“回皇宮去覆命吧,石破山已經授首了。”老祭司看了立在一旁,舉着火把的石破山一眼,睜着眼睛說瞎話。
暗衛統領阿力愣了愣,有些遲疑:其他人的腦袋,國主必然不耐煩看,倒是可有可無。但巖峯部落首領石破山的腦袋,多疑的國主不見着實物,怎麼會放心?
莫非還要犧牲石破山首領?
是不是太不值當了?
作爲一個成熟的叛徒,他已經開始爲新東家考慮了。
正糾結怎麼瞞過老東家呢,石破山的手下便朝他扔來一物。
那物件西瓜大小,黑漆漆圓滾滾,“咚”地一聲砸落在地上,還朝他這邊滾了幾圈。
阿力定睛一看,赫然是個頭髮花白凌亂、滿臉鬍鬚、怒目圓瞪、死不瞑目的人頭。
脖頸處傷口齊整,血肉模糊,血腥味隔着老遠都聞得到。
那面相,正是石破山的樣子。
如果不是正主還好端端地站在老祭司身邊,他真的會以爲地上那個就是巖峯部落首領的人頭。
阿力也不問這腦袋怎麼來的,怎麼弄的。
祭司大人的本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總是能讓人心安與信服。
顧不得髒,暗衛統領抓着人頭的頭髮將它拎在手裏,看着身後一衆暗衛,有些遲疑。
他們會被滅口嗎?
這些人可都是他的手下,是他一日日一年年操練出來的。
無論是三伏天還是三九天,從未懈怠過。
如果這些人要因保家衛國而死,他雖然也會難過,但不至於糾結,也絕不會畏縮不前。
可如果這些人死於權利傾扎,他真不忍心。
也捨不得。
老祭司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遲疑,嘶啞的聲音溫柔道:“阿力,我不會枉殺任何人,南華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讓無辜者填命,你手下的人,我會讓人關起來,以免走漏消息,事成後,他們還是你手底下的兵,去吧,去皇宮吧,我的孩子。”
阿力放下心來,老祭司的承諾一向有效,他轉頭看向手下一衆暗衛,道了句:“你們好自爲之。”
然後,便在衆暗衛複雜的目光中,提着“石破山”的人頭,縱身幾個起落,往皇宮奔去。
待暗衛統領不見人影后,石破山才問道:“祭司大人,這小子靠譜嗎?他可是凌軒的頭號走狗,巫咸城好多人都死在他手裏,可別到時候又反水,把我們給賣了。”
老祭司笑了笑,褶皺深深,啞聲道:“不會,凌軒的本性早已暴露無遺,如果還有選擇的餘地,誰願意爲那樣的國主賣命?而我們,就是那個選擇。”
石破山想了想,覺得老祭司言之有理,便不再多言,命人將暗衛們統統繳械,集中關押不提。
再說阿力拎着人頭回到皇宮時,天已將破曉。
晨曦將籠罩在夜色中的宮殿照得影影綽綽,微弱的晨光,漸漸將黑暗消融。
凌軒一夜沒睡,在御書房裏枯坐半宿,等着暗衛統領的消息。
見到“石破山”的人頭時,他整個人都精神了。
“很好,很好!”
石破山這老賊終於死了。
他一死,巖峯部落後繼無人,周邊其他部落必然要搶奪巖峯部落的地盤和人口。
那可是塊大肥肉,誰看着不眼饞?
不患寡而患不均,分贓不均,那不得打起來?
這些部落自己就亂了,誰還有工夫來反他?
而且,他還可以憑國主身份居中調停,把最大的好處吞掉,再找個藉口掉頭端了周邊的小部落。
只要再給他半年時間,他就能把南華的部落制廢除,變成像乾國那樣的中央集權制。
屆時大權在握,整個南華盡歸麾下,他劍鋒所指之處,無不臣服……
凌軒腦補了許多,以爲自己勝券在握,心情大好,以至於沒注意到暗衛統領額頭鼻尖的冷汗。
雖然“石破山”的人頭很真,但畢竟不是真的,阿力其實心裏懸吊吊的。
如果被凌軒看出破綻,別說他人頭不保,他的家人、他手下的家人,都得掉腦袋。
好在,糊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