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來聞言擡頭一看，歷安帝眉頭緊鎖，臉色陰霾。</p>
近日陛下這樣的神色可是越來越多，蘇來看得出來，陛下比先前更憂心政務，忙到連去後宮的次數也屈指可數。</p>
現下已經戌時，這個時辰，陛下這一問，許是要去皇后處？他憂心時便常去華寧宮。</p>
可是，昨日陛下又曾提過，今夜是要去剛剛新選的那位采女處安置的。</p>
他猜不出帝王心思，依着實情連忙回答：“回陛下，是的。皇后娘娘身子有恙，晌午時二皇子妃進宮裏來侍疾了，一時半會應是回不去的，往日二皇子妃都是第二日纔出宮。”</p>
蘇來本以爲陛下聽聞皇后不適會擺駕華寧宮，不料歷安帝陰沉着臉，冷哼了一聲：“來的倒是齊全。”</p>
歷安帝心下正煩躁，聽得二子一家都在皇后處聚着，更是火冒三丈。</p>
呵！那二媳婦也來了？</p>
他回想起方纔的密報，尹世宏那處果然如他所料，不甘於得三萬兵馬去對戰東真，也完全不去籌措軍餉。徽州、象州州牧至今未收到尹世宏的通知，連備戰一事都不知曉。而江州泊灣裏的戰船，至今沒有啓動的跡象。</p>
若不是上官宇提前派了密探去幾州州牧處，他又派周恆去江州實地蹲守，他還真不相信那尹世宏至今敢怠戰不動！</p>
好啊！果真是好！</p>
那邊軍餉不去籌措、軍船不去操練，反而急着與殿前都指揮司要人馬！</p>
這邊殿前都指揮使陳術，竟然敢不顧軍令，當他是朝令夕改的昏君，來請他增派人手去東海，且，明裏暗裏頗有不派兵那尹世宏便不去參戰之意。</p>
這陳術，寧遠侯府世子，就是他那個好二媳的親哥！</p>
一前一後，互相配合，共同來威脅他這個做皇帝的。</p>
這大鄢，到底他這個一國之君說了算，還是那鎮國大將軍與殿前都指揮使兩人說了算！</p>
若不是念漠北一戰尹世宏和周恆立了大功，將上官宇和剩下的人從胡人手中救了回來，這正二品鎮國大將軍的位置輪的着他尹世宏？</p>
歷安帝內心咳着血。</p>
他當初派尹世宏去南部鎮守，便是顧念尹世宏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大，又是象州人士，他駐守的區域內常年無戰，頗有讓他再守幾年便頤養天年的意思。</p>
如今，這尹世宏是不是被南部的太陽曬到老眼昏花，神志不清了？竟然悄然抗命不尊。</p>
這趙太傅舉薦的殿前都指揮使，現下也不讓人省心。</p>
歷安帝擡手捏了捏眉心，俊逸的面容瞧起來更老了幾分。</p>
再細細品味了一番“殿前都指揮使”這幾個字，歷安帝似乎想起了什麼。</p>
見蘇來還在旁靜靜候着，他擡眼問道：“寡人多久未去如悅宮了？”</p>
聞言，蘇來下意識在心中“嗯？”了一聲。</p>
陛下他怎會突然唸叨起那位來了？</p>
那可是一個囂張跋扈的主呢，平常在陛下眼前都不客氣，老將軍一被貶黜，她那身段卻放地比誰都低。</p>
可那苦苦哀求也沒有起到絲毫作用，陛下因“后妃干政”暴怒，命她回如悅宮好好思過，從此再未寵幸。</p>
至今，那酈妃的妃位雖未被廢去，可全宮上下皆知，那如悅宮與冷宮無甚差別。</p>
蘇來暗自猜測着這位君主的心思，莫非，是想要與那位酈妃舊情復燃？畢竟，當初陛下對那酈妃可是一時專寵着呢，爲了她，連從潛邸起便最寵愛的辰妃都被勒令禁足了一個月。</p>
他思忖着回道：“陛下，自從辰妃去了後，您就沒有踏足過如悅宮，如今，已經有十二年了。今兒個您還未用晚膳呢，您可是想去嚐嚐那‘梨花酥’了？”</p>
被蘇來這一提，歷安帝回想了下，這纔想起來酈妃確實擅長做梨花酥，還在潛邸時她春日間常爲他做，味道甜而不膩，香味淡雅清心。</p>
他道：“你這傢伙，記性倒是好。那便去嚐嚐。傳話吧，在如悅宮用晚膳。”</p>
蘇來忙應：“噯，奴才這就去着人請酈妃娘娘準備。”</p>
——</p>
兩儀殿的內侍將將離去，酈妃站在如悅宮內看着浩浩蕩蕩一衆人離去的背影，多年未見，她竟是有些忘了，陛下身側連傳話的人都是如此浩蕩。</p>
一番熱鬧景象跟這如悅宮截然相反。</p>
整整十二年了，在這偌大的皇宮，除了皇后召見，她只在這如悅宮悄無聲息地生活。</p>
像只囚住的雀兒，永遠飛不出去，也無人會開門進來。這一小方天地內，所有她的生活樂趣，全靠自娛自樂。</p>
她以爲她已被他徹底遺忘，未曾想，他又要來了。</p>
她知道他一直在怨她害了他的明月光辰妃。</p>
可他不明白，對那搶了她恩寵的賤人，她雖然心有怨懟，妒火中燒，卻從未起過殺心。她可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狠。</p>
自始至終，她不過爲他人作了嫁衣罷了。</p>
可悲的是，她本以爲自己對他已經徹底死心，卻又在接到他要來的時候心潮澎湃，心不由主。那是她唯一愛過的人，並且，剛剛那一瞬間她確定，他是她現在還愛的人。</p>
他怨她、傷過她、甚至恨過她，可她就是沒有將她從心裏剔除乾淨。</p>
她也不知是爲何，愛一個人而已，便讓自己變得如此卑微。或許，並非“愛人”這件事不對，而是，愛的“人”不對。</p>
“娘娘。”</p>
夏芙見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終究還是走過去扶住了她的胳膊，提醒她：“陛下點名要喫梨花酥，咱們還得去採花準備呢。您換身衣裳罷，如悅宮內沒有花，咱們還得去趟御花園。”</p>
“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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