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新年裏的雪色,將整個竹林渲染,亦將整個清風苑內皆染爲雪白。
冰雪的冬日世界,四周山地皆蒼茫,卻唯有那一處之地,非這蒼茫冬日,而乃四季如春,如春夏之季。
一排排綠竹,綠意盎然,竹葉繁茂生長,其上冰雪覆蓋尚未有剎那時,便會爲空氣中所帶有的溫潤消融,融化作天然無根之水,澆灌綠竹。
那處地,就乃帶有天然溫泉的這山澗溫泉池,也就是溫泉山澗之名由來的地方,這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療傷聖地,溫泉療傷,可事半功倍。
又一夜夜色悄然走過,至第三日時刻,房屋之內,與爺爺待了整整一日一夜的人兒,她纔出現在溫泉池外。
她的面色,其實還是一點都未曾好着,她的十指,也皆被醫布包裹的厚重,只是此刻,在這厚重的十指間,拿了兩樣物什,除惠善大師曾贈予的那一個錦囊外,此一時刻,還拿了容驍送還蘇二的那精緻匣子…
“嬈兒,小霽那小子,你和他之間兒女情,爺爺本不予插手,可最終爺爺還是插手管了,爺爺只是想讓爺爺的寶貝孫女不要活得再那麼壓抑自己,不要讓自己的這一生蹉跎,到最後回想起過往,卻只剩遺憾。
他一人,默默爲嬈兒做了多少事,爺爺不說,爺爺的寶貝孫女想必也自己已清楚,小霽他瞞着嬈兒我整個蘇家安危之事,這事是他做的不對,是他做錯了,可正是他錯了,卻讓爺爺覺得欣慰,讓爺爺能放心。
雲王府的霽月世子,雲王親言的蒼穹之光,小霽之心,他之心思玲瓏,絕非輕易可犯錯,可他卻偏生犯下那樣淺薄的錯誤,那是因爲關心則亂,因爲在乎,所以纔會犯錯。
有些錯絕不可原諒,可有些錯卻還是可以原諒的,可以給他一次機會的,但機會也就再給一次,若是他還不知悔改,那麼,就一腳踢開,我蘇家女兒,想要求娶的男兒滿天下,不差一個一再不知悔改的小子。”
蘇老將軍的這每一句話,都是昨日一個白日加晚間,他與蘇嬈的談心。
與此同時,蘇老將軍將那精緻匣子與錦囊亦給了蘇嬈,並告知蘇嬈一切事,雲霽所爲一切,其實亦有他之授意在內,也非小霽一人之作爲。
早在蘇家退拒了蘇嬈與霽月世子婚事之際,其實就已爲瑜皇有所忌憚,後加之太子和姚丞相一派背地裏動作,瑜皇將蘇老將軍扣押雲宮內多日時,蘇老將軍已然心明他蘇家命運,若再不退,當真就覆滅了。
所以,在蘇二爲雲穆靖救走那刻起,蘇老將軍與雲霽乘此時機暗中設下置之死地後生之謀局,藉以趙國公之手將整個蘇家平安送出琅京內,從此退居雲郡,遠離朝堂是非。
“嬈兒,小霽此刻還在溫泉池內,他爲救你,內力耗損嚴重,此刻安危如何,尚不知,你且去瞧瞧吧!是要原諒,還是難以原諒,都去瞧瞧他,待瞧過之後,我們便回家去。”
這話,也是蘇嬈此刻出現在這溫泉池外,蘇老將軍所言最後一番話。
目光,透過外圍新置辦的一層竹簾屏風,觀其內裏,只可見池內一道模糊身影,被四周蒼茫霧色遮掩。
他自那棺槨內出來後就入了這溫泉池,加之她昏厥至此刻時,他已在這裏整整三夜三日,今日第三日,尚不知其安妥否,是否已脫離危機。
惠善大師一夜爲她救治,待她無恙後,至溫泉池,至此刻尚未曾出來,其實已可猜想他之身子骨恐還有患,否則惠善大師不會還在這裏。
終邁步,蘇嬈還是撩開竹簾走入了內裏,手中匣子與錦囊擱置溫泉池內那一方小榻上,她沒有發出聲響,沒有打擾惠善大師爲雲霽施針。
一枚枚粗細不一的銀針,自雲霽那帶有淡淡交錯縱橫的歷久鞭傷的後背與其手臂入皮,密密麻麻銀針,似都要將他整個人紮成一個刺蝟。
其雋美容顏,因溫泉池過熱而泛出一層通紅之感,如畫般的額間鬢角,更有層層汗珠嘀嗒嘀嗒入池內,從而盪漾起溫泉池水泛起細細漣漪。
“阿彌陀佛…”
直至此一聲慈悲出,惠善大師收起銀針。
蘇嬈方纔邁步走過去池邊。
問了一句:
“大師,他如何了?”
很平緩的問話。
桃花明眸再落在雲霽身上,走近了,方纔察覺,他的眉目一直蹙着,哪怕惠善大師已收針,卻還未有舒展,微微纖長的睫毛似都在顫慄。
“小友之沉痾病症,終在‘心結’二字,老衲雖可治病,卻難治其心病,也只可止其一二,終難根治。”
我佛慈悲。
惠善大師無奈搖搖頭,收起鍼灸包後離開,把時間和空間皆留給了蘇嬈。
這一地溫泉池,整個空間因此而靜謐,可是時間,卻未曾因此而停滯。
鼻息間泛出微微粗重感,見此刻未曾醒的雲霽,抿壓脣角,蘇嬈站在池邊一息時,邁步,她直接進入池中,頃刻之間,整個人爲溫熱包裹。
手上所包醫布也因此被池水所染,其上藥膏也被洗掉,蘇嬈便直接將醫布拆了,十指傷痛,她卻似無甚感覺,自衣袂內拿出她準備的鍼灸包,看着眼前池中這個羸弱的人兒。
“嬈…嬈…”
此一聲喃呢,昏蒙之中還惦記着她,蘇嬈愈發抿壓脣角,貝齒咬了脣瓣內側,咬出牙印,可她的手下卻猛然一狠,銀針就那麼入了雲霽的前身。
敞開的胸膛,上半身並未曾着衣,如此被一針狠勁扎着,雲霽驀得一聲悶哼,昏蒙的他也因此生出了意識,緊閉着的那雙細長鳳眸也睜開了。
入目,便是這隻距離他僅僅三寸之距的女子,她就目視着他,她的眼眸內,沒有對他的怒火,只有那份淡靜,他難以看出此刻她對他是一種什麼心理,這讓雲霽慌於直視蘇嬈,只一眼,緩緩的低垂了眼瞼。
他們彼此之距離之近,輕易可感知其氣息變化。
蘇嬈的氣息因雲霽此刻一息反應,再次粗着,可雲霽卻未曾有感知到,直至他又因疼痛發出一聲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