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得出奇,靜得約莫周遭衆人的呼吸聲都屏住了,靜得約莫有半刻鐘那麼久。女皇竟然爽朗大笑了起來,“遊仲,你竟然還和我說這賀衡是那種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之人,我如今是不信你的眼光了,分明就是個巧言善變,心思詭辯之人!遊仲,你如今眼神也大不濟了,識人不清嘍?”
原來這武竇也一直立於女皇身旁,此刻被點了名,他纔出聲:“陛下說的是,臣弟老嘍!臣弟識人的本事可一直都不如陛下的!”
女皇笑罵:“胡說,這就老了?!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可還惦記着你呢?!”女皇此刻正翻着那刑杭封遞上來的奏摺,“吆,這麼多人呢?!遊仲你竟也在這名單之上,竟也有管教不嚴之過!你的那些侄子們也確實鬧得不像話,該敲打敲打了!”
武竇笑:“臣弟有過!可那也是您的侄子外甥呢!”
女皇又問:“賀衡,那朕且問你,這些滋事的人,按唐律,該如何處置是好呢?想必你今日既然敢拿下,還敢跪在這裏,心裏定是有了主意?”
賀衡道:“相爭爲鬥,相擊爲毆,見血爲傷,笞四十。世家子弟,皇親國戚,更應有表率,明日午時於應天門外當衆行鞭笞。”
刑杭封跟着道:“此外,臣還有個主意。”
女皇:“說來聽聽?”
刑杭封:“這些滋事的子弟中有些不過是年輕氣盛,性情有些任性嬌蠻,不若挑一些爲首的編到軍中歷練一陣子,興許以後還能爲陛下效勞,上戰場殺敵呢?”
女皇卻不答,反問:“遊仲,你覺得如何?”
武竇怎會不知刑杭封的七竅心思,這樣一樣,必有世家要親自出面和刑杭封交涉的,依刑杭封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圓滑世故,刑杭封再賣些人情,有些世家沒準兒還會與刑杭封低頭妥協,這樣刑杭封也不至於得罪半個朝堂的人,興許還能拉攏些人情,不過瞬息,武竇心思鬥轉,但他卻突然不願讓刑杭封這麼得意他的如意算盤,可他也深知這些滋事的子弟也確有一些令人頭痛不已的,不罰不行,以後還不知會犯什麼錯呢?!
武竇立即拱手道:“丟到軍中,也須有人管纔行呢,我倒覺得他們這些個半大孩子還不若丟給刑大人和賀衡呢,既然是犯在了府尹的手裏,平日裏不體諒府尹大人平日守京都的辛苦也就算了,竟還敢三天二頭的滋事,還不如讓他們待在衙門裏替刑大人效勞,好好守着京都呢,我相信,以刑大人和賀衡的心性,三個月,定能教導好這些潑皮無賴的!”
女皇:“有趣,這個有趣,好,就這麼辦了。”
刑杭封望着武竇,張口結舌,愣在當下,“這,,,”忽然又趕緊拾起地上的方硯,“那,陛下,就將這硯臺賞給微臣吧,微臣膽小,還希冀着靠陛下賞賜之物能鎮壓住那些子弟!”
女皇:“你膽子還小?!行了,滾吧!可別再讓朕看見你們倆了!”
刑賀二人:“是!”
女皇:“慢着,賀衡,朕賜你御前行走的令牌,可沒事,別在朕面前晃悠!每次一見到你,準沒有好事!”
賀衡:“是,謝陛下隆恩!”
果然,第二日朝堂之上,女皇將那一干名單上的重臣都給數落了一頓,待到正午,全京城又熱鬧了,圍在那應天門的看熱鬧的人那是裏三圈外三圈。
刑杭封只匆匆坐在馬車上,遠遠望了一眼,便笑得打滾,直不起腰來了,“這些個小兔崽子!二世祖!以後還不知又會把衙門給折騰成什麼樣呢?!嘖嘖嘖,不過,當真解氣!賀衡,你說是不是?”
賀衡沒搭理他。
刑杭封道:“不過,說來那武竇也真是奇怪!也不知他怎麼想的!聽說,他還要將那蒙卓睿也給送過來呢!也不知那小子過來究竟是來幫你的,還是來監視你的?”
賀衡依舊沒說話。
刑杭封:“對了,蒙卓藺也回京了!”
賀衡:“蒙卓藺?”
刑杭封:“對,就是蒙大將軍的長子,蒙卓睿的哥哥!但說來也有趣,他少時卻不是跟隨他父親,而是跟着車侯南征北戰的,後來車侯去了福州,他也跟去了,這一陪,可不就是十年嚒?!估計他和車侯的感情都勝過和他親身父親還有兄妹之間的情分了!”
賀衡:“所以,蒙家其實只有蒙家最小的妹妹蒙卓檸一直在京中?”
刑杭封:“對呀,蒙家主母早就去世了,蒙卓檸深受女皇喜愛,纔會一直被養在宮中,所以纔會被封爲傾檸郡主!”
賀衡:“你其實是想說,她其實一直是個京中質子是嚒?!”
刑杭封:“唉,也不算吧,養在身邊這麼多年,也肯定是有些感情了的!只不過蒙家父兄權勢過大,也勢必需要些許京中制衡的!”
賀衡笑:“你是在可憐她嚒?!可憐一個從小家世顯赫,身份貴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郡主?”
刑杭封:“憐香惜玉,懂不懂?”
賀衡笑:“你是不是想說,你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然後就因爲那當年的匆匆一瞥,你就對她從此一見鍾情了?”
刑杭封怒:“賀衡,別逼我揍你!”
賀衡:“我只是覺得你念念不忘的姑娘有點多!”
刑杭封怒:“賀衡!下車!滾!滾遠點!”
賀衡:“好!”豈止賀衡十分麻溜地就跳下了馬車,拐進了衚衕就再也不見了。
怎奈刑杭封也只是對賀衡好臉色不過一日而已,就又開始奴役指使他了。
什麼雜事破事瑣事都教師爺指派賀衡去處理,賀衡如今都多久沒去茶館喝茶聽曲了。
京兆府尹,如今誰敢小覷。
賀衡,如今全京城,誰不認識這個被賜御前行走的賀捕頭。
趁着那些個小混蛋都回去養傷,還沒來報道的日子裏,賀衡趕緊就趁着機會去伍櫞茶館喝茶聽曲去了。
只是聽着聽着,他就走神了。
恍惚間似乎又見起了宋懷甫,茶館裏一個白衣飄飄,瘦削羸弱的書生背影一晃而過,賀衡神志還沒清晰,身體卻先行一步,緊跟其後,一直跟到衚衕口,走近拉過他一看,卻不是那個心中日思夜想的人。
這些日子刑杭封半逼半脅迫着他幹這幹那,他是知道的,所有人都在替他打抱不平,可是也只有賀衡自己心中清楚,刑杭封其實是最瞭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