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自作自受
    諸人皆與李二陛下並肩作戰多年,情份非比尋常,且李二陛下人格魅力天下無雙,這些個驕兵悍將縱然心底藏着不少盤算,但是對於李二陛下之忠誠卻絕對不打折扣。

    想到李二陛下一世英雄、雄才偉略,最終卻於遼東之地龍馭賓天,直至此刻仍舊未能葬入陵寢、入土爲安,心中悲怮之餘,更感羞愧。

    李勣搖搖頭,道:“都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也不急於一時,還是等到長安局勢徹底穩定之後,再揮師返京吧。”

    諸人蹙眉,深有不滿。

    一則對於李勣直至眼下依舊不肯吐露謀算感到不滿,再則有一句話噎在喉嚨:之前寒冬臘月的還好說,但現在春雨一場連着一場,氣溫日漸升高……陛下龍體豈不放臭了?

    雖然大家都不說話,但李勣依舊清晰感受到帳內充斥着濃濃的怨氣,他面上古井不波,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心裏卻無奈的苦笑一聲。

    身不由己啊……

    正在這時,門外親兵入內奏秉,說是令狐德棻前來拜會。

    程咬金冷笑道:“這幫傢伙眼見敗局已定,想要來咱們這邊尋找後路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張亮也感嘆了一句:“時勢造英雄,但一將功成萬古枯,誰又願意成爲英雄的踏腳石呢?關隴此番瀕臨絕境,若是奮力一搏,不惜玉石俱焚,依舊不可小覷,怕是半個長安城都要給他們陪葬……大帥還需多有謀算纔行。”

    他與關隴糾葛頗深,自是不願見到關隴徹底覆滅,但明着替關隴求情也不行,畢竟此刻關隴敗局已定,東宮勝利指日可待,他可不願被人扣上一個“同情叛逆”的罪名,進而遭受太子打壓……

    李勣淡淡道:“吾心中有數,還請諸位回去約束軍隊,謹防不測。”

    明白這是逐客令,就差沒有明說“請各位暫避一下”了,諸人起身,施禮之後告退。

    屋內只留下一個諸遂良……

    出門的時候,便見到鬚髮皆白的令狐德棻正負手站在門口,諸人一一見禮,令狐德棻均予以回禮。

    待到進入房舍之內,令狐德棻又與李勣相互見禮,之後入座,親兵奉上香茗,李勣笑道:“令狐兄一把念及,合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纔是,這等陰雨天氣還有東奔西走,實在是辛苦。”

    擡手致意,請令狐德棻飲茶。

    令狐德棻拿起茶盞呷了一口,苦笑道:“時局如此,吾等身在其中,又豈能獨善其身呢?如今長安局勢,想必英國公您已經有所耳聞,房俊一把大火燒掉了關隴軍隊的根基,也燒燬了十餘萬兵卒的理智,一旦關隴門閥對於軍隊的掌控喪失,長安便要迎來一場兵災。”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的慌……這年頭還沒有這句話,但道理卻是誰都明白的。

    沒有的糧秣輜重,十餘萬張嘴喫什麼?對於正規軍來說,當兵打仗還能扯一扯報效家國、封妻廕子之類的崇高理想,但是對於關隴軍隊之中的烏合之衆來說,當兵的唯一目的便是爲了喫飯。

    誰養着我,給我飯喫,我就聽誰的。

    反之,連一口飯喫都沒有,我還憑什麼聽你的?

    到那個時候,即便是關隴門閥也無法約束麾下十餘萬嗷嗷待哺的兵卒,一旦對於軍隊失去控制,關隴門閥自然瀕臨覆亡,可是長安周邊也將迎來一場潰兵所導致的兵災。

    那些沒飯喫的兵卒會像是蝗蟲一般肆虐關中,能喫的不能喫的全部都會給喫掉,然後沒什麼可以喫的,他們便會四處擄掠。

    歷史上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到了最爲嚴重的時候,以人肉爲食之情況絕對有可能發生……

    令狐德棻又道:“英國公不僅僅是一軍之主帥,還是帝國之宰輔,身負治理天下、造福萬民之責,若當真發生兵災之慘劇,英國公當如何向陛下交待,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李勣淡淡道:“你在威脅我?”

    令狐德棻搖搖頭,喟然道:“老夫豈敢?只是幫着英國公剖析當下局勢罷了,老夫雖爲關隴一份子,此次兵變難辭其咎,但何曾想要走到那樣一步田地?眼下,唯有英國公可以左右局勢,阻止災難之發生。故而,老夫有一事相求。”

    這番話語的確算不上威脅,因爲一旦關隴軍隊崩潰,潰兵蝗蟲一般肆虐關中,即便是關隴門閥也束手無策、無能爲力。

    李勣略作沉默,不置可否,而後問道:“所求何事?”

    令狐德棻直言道:“如今關中軍糧告罄,無以爲繼,不可能養活如此之多的軍隊,還請英國公放開潼關關禁,放任那些門閥私軍各自返回原籍,當可最大限度減少兵災發生之概率,即便依舊不可避免的發生,亦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言罷,他盯着李勣的面容,試圖查看其表情變化。

    然而終究還是令他失望了,李勣面容神情古井不波,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喜悅、憤怒、擔憂等等情緒,半分也察覺不出……

    李勣默然半晌,搖頭道:“如此之多的門閥私軍,一旦出關之後便會失去約束控制,返鄉途中肯定會禍害地方百姓,遭受荼毒者數之不盡。吾乃當朝宰輔,絕不能坐視此等悲劇之發生。”

    就在令狐德棻一臉失望之時,他又續道:“若想放任這些私軍回鄉,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須將他們就地繳械、予以整編,暫且屯駐於關中各地嚴加看管,待到長安亂局平定,一切重歸正軌,再逐一潛返。”

    令狐德棻心中升起的希望又瞬間破滅,苦笑道:“這如何使得?”

    之所以前來央求李勣放開關緊,絕非是關隴門閥擔憂潰兵肆虐關中,連半個長安城都被他們打成了一片廢墟,又豈會在意關中其他地方?

    只不過想要避免被天下門閥怨恨在心罷了。

    門閥政治之基礎,便在於門閥擁有朝堂之上的絕對掌控,壟斷政治,將天下話語權操之於手。而各家之私軍、死士,則是延續門閥長盛不衰之基礎,一旦這些私軍、死士沒了,門閥還拿什麼去橫行鄉里、對抗朝廷?

    屆時門閥之生死將會盡操於朝廷、君王之手,欽定罪名之後大軍壓境,哪一個門閥能夠抵抗?

    單憑所謂的“聲望”,如何抵禦朝廷大軍?

    一旦關隴戰敗,那些門閥支援關隴的私軍盡皆潰滅,關隴勢必會被天下門閥記恨在心——當初可是長孫無忌威逼利誘驅使大家派兵入關,如果家族私軍盡皆覆滅,門閥根基動搖,豈能不對關隴門閥恨之入骨?

    到那個時候,關隴即便因爲和談而存活下來,也將舉世皆敵……

    李勣面無表情的搖頭:“吾要爲關外各州府縣的百姓負責,除非接受整編,否則這些門閥私軍絕無可能出關。”

    令狐德棻面色一變,試探着問道:“此爲英國公本意乎?”

    如果從一開始李勣便打着將這些門閥私軍盡數消滅在關中的謀算,那便意味着李勣之所以遲遲不歸,歸來之後駐守潼關不入關中,其意圖根本就是在針對天下門閥。

    關隴門閥自然首當其衝,那麼李勣的傾向與立場便不言自明……

    李勣笑了笑,看着令狐德棻的目光有些深邃,緩緩道:“不要想太多,吾心中所想,與關隴無關。汝等還是想辦法儘快促成和談,消弭兵變吧,否則以房俊之剽悍無所顧忌,以及太子日益強硬的態度,關隴門閥終要自食其果、萬劫不復。”

    一直默不吭聲的諸遂良擡起頭,看了李勣一眼,正巧李勣也向他看來,兩人四目相對,諸遂良又低頭飲茶,不聞不問。

    有些詭異……

    令狐德棻沒心思關注這些,他如今心急火燎,追問道:“關隴願意爲自己所做之事承擔任何責任,可英國公身爲宰輔之首,不僅僅關外的百姓受到你的庇佑,那些門閥私軍不也是大唐子民?緣何厚此薄彼!”

    時至今日,關隴已經打算接受失敗,也會承擔代價,但絕對不願讓關外門閥恨之入骨,導致被天下門閥孤立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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