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風雨欲來
    對於“國家”的概念與理解,在這個年代是一門非常高端的知識,一般人很難體會其中的含義,往往認爲“國既是君”“君既是國”,混爲一談,難分彼此。

    “君臣父子”這便是人倫綱常,無論如何也不能以子謀父、以臣謀君,固然尚未出現“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但潛意識當中的觀念已經逐漸浮現。

    簡而言之,君主便是國家的體現,無論什麼情況之下都不能悖逆作亂,否則便是違背普世價值觀……

    所以房俊用刀子將“君與國”剖開,使其一分爲二,區別看待。

    一羣有着相同語言、文化、種族、歷史等等條件的人匯聚在一起所形成的社會羣體,稱之爲“國”,“國”的主體是“人民”,只要人民代代相傳、血脈繁衍,文化源遠流長、不曾斷絕,那麼“國”便永遠存在。

    至於君主,誰來當都一樣……

    所以當君主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相違背的時候,必然要以國家利益爲先。

    房俊喫口菜,喝口酒,意簡言賅:“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

    李道宗悶頭喫菜,大口喝酒,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幼年之時,便跟隨在先帝身邊,整日裏橫行長安桀驁不馴,待到年長,高祖皇帝晉陽起兵,我便追隨先帝戎馬征戰,一場一場的血戰趟過來,打下了這偌大的江山……在我心中,先帝便是天,餘者皆應匍匐於先帝腳下。”

    理念衝突,這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分辨清楚,所以房俊對此避而不談,一邊喝着酒一邊談論着長安勳貴的種種不堪傳聞,好像任何地位的男人私底下喝酒的時候都免不了拿旁人的齷蹉取笑……

    房俊酒量如海,李道宗也不遑多讓,這一頓酒兩人喝得極爲暢快,待到酒宴散去之時,已是彩霞滿天、落日餘暉映照。

    告別李道宗,房俊由重玄門進入太極宮,按着來時道路返回玄德門之外,將程務挺叫到營房之內,沉聲吩咐道:“探馬斥候全部放出去,晝夜不停的監視玄武門,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不得耽擱,若是因疏忽懈怠導致局勢崩壞,勿用本帥軍法處置,你自己自裁謝罪吧。”

    “江夏郡王當真要反?”

    程務挺瞪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李道宗乃是宗室之內僅次於李孝恭的名將,位高權重,與隴西李氏的聯繫極深,如果李道宗起兵造反,幾乎就意味着整個隴西李氏也已經選擇晉王,放棄當今陛下。

    而且玄武門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李道宗造反可以直接殺入太極宮,如果自己麾下這五千人抵擋不住,後果不堪設想。

    房俊讓人泡了壺熱茶,喝了口茶水,澹然道:“眼下還不能確定,但肯定有這個風險,或許李道宗自己也在搖擺猶豫、舉棋不定,畢竟這是絞殺帝國正朔的行爲,無論如何都會使其臭名昭着,爲了他心中所謂的忠君報國二捨棄一生名節,這事兒值不值得可不好說。”….雖然與李道宗喝了一頓酒,但兩人默契的沒有就玄武門的安危說事兒,這種事也沒必要說,皇帝徵調右屯衛進駐玄德門目的就是鉗制玄武門,顯而易見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說透了反而不好收場。

    但彼此相互試探,卻都已經大致明白對方的底線。

    房俊堅決擁護李承乾,並不在乎李承乾是否先帝屬意之儲君,只要李承乾身負名分大義,那便是無可爭議的帝國接班人、新一代的帝國皇帝。

    因爲唯有這樣纔會使得政局穩定,百業俱興、盛世降臨,億萬黎庶可以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

    而李道宗則心心念念忠於先帝,以先帝之意志爲綱領,願意爲了完成先帝的意志而赴湯蹈火,什麼國家興衰、什麼百姓生死,都比不上先帝的一句話。

    當然,李道宗並未表示李治退守潼關是否符合先帝之遺志……

    程務挺頷首道:“大帥放心,末將睡覺都睜着眼睛,一定將李道宗給盯死了。”

    麾下人數雖然才五千,遠不如李道宗拱衛玄武門的一萬精銳禁軍,甚至還有可能加上玄武門外的左屯衛,但論起戰鬥力卻絲毫不弱,只要不是被李道宗奇襲殺入太極宮,必然能夠將其死死擋在玄武門內。

    *****

    玄武門外,右屯衛營地。

    金燦燦的落日終於隱沒在羣山之下,當天邊最後一道餘暉散盡,夜色籠罩四野,便是距離極近的高大巍峨的玄武門城樓也隱入蒼茫,漸漸的只剩下一個輪廓。

    中軍帳內,柴哲威一身戎裝、居中而坐,其弟柴令武亦是全副甲胃、下首相陪。

    兄弟二人各據一張桉幾,桉几上豐盛的菜餚卻頗有些食不甘味,柴令武晃動一下脖子,被甲胃勒得難受,乾脆起身將絲絛解開,這才舒服了一些,語氣卻極爲不爽:“陛下對房二當真是掏心掏肺,右屯衛早已歸屬李道宗統領,如今卻硬生生徵調一部劃歸房二,使其重掌兵權,簡直豈有此理。”

    柴哲威瞥了他一眼,一邊細嚼慢嚥,一邊訓斥道:“若是你能在陛下還是太子的能夠勇於抵抗關隴叛軍,能夠在當下局勢之中堅定不移的支持陛下,陛下也會對你另眼相看,委以重用。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之事,今日的收成,在於昨日的耕種,你既然沒有承擔家破人亡的風險,憑什麼去享受簡在帝心大權在握呢?”

    柴令武悶頭喫飯,一聲不吭。

    道理誰都明白,可是妒忌心卻不講道理,以往他與房俊都是不務正業、率誕無學的紈絝子弟,依仗家世、以及駙馬的身份恣意妄爲,現如今房俊簡在帝心、大權在握,隱隱有取代李勣成爲軍方領袖之趨勢,而他柴令武卻始終在太僕寺少卿的位置上打轉,彼此之間的差距簡直天淵之別,這誰能受得了?….柴哲威放下碗,拿帕子擦擦嘴,提醒道:“你別想那些有點沒的,以往是爲兄疏忽了你的前程,今後便在這左屯衛擔任副將一職,積攢一些功勞,再讓巴陵公主去陛下面前軟語相求,必然能給你一個好前程。”

    頓了一頓,又低聲道:“那房二看似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實則危機重重,稍有不慎便落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你也不必過多嫉妒,日子還長,靜靜觀之即可。”

    柴令武眼睛一亮:“兄長此言何意?”

    柴哲威指了指窗外遠處已經懸掛燈籠影影幢幢的玄武門城樓,緩緩道:“陛下徵調右屯衛一部進駐玄德門外禁苑,其用意必然是鉗制李道宗,顯然而見,陛下已經對李道宗不信任了。以李道宗的地位、權勢、能力,以及其在宗室與隴西李氏之內的影響,一旦叛變,大軍頃刻間可以突進太極宮,豈是房俊麾下區區五千人能夠擋得住?只要陛下敗亡,李道宗迎接晉王回京即位,房俊的下場不言而喻,要麼一死以謝陛下之恩遇,要麼卑躬屈膝奴顏苟活,卻也只能投閒置散、徹底落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