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民心民意
    許敬宗厲聲喝問:“誰跟你說的這些?”

    老農木訥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追問道:“沒人跟我們說什麼,我們只是來問問官人,到底是不是要增派徭役、加繳賦稅?”

    旁邊有人附和:“我們都覺得不對勁,否則何必忽然丈量田畝?這地我們種了很多年了,本就是許家的,若是丈量出與賬冊不符,是否要收回?”

    “這些地我們種得好好的,爲什麼要量地?”

    ……

    許敬宗面色陰沉,覺得不大對勁,他不理會這些農夫、佃戶,回頭盯着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大聲問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想要抵制朝廷政策嗎?你們都是朝廷官員,非但不擁護朝廷政策,反而四處造謠、抵制國策,想造反嗎?!”

    河南府、洛州刺史府的官員閉口不言、束手恭立,任其呵斥。

    許敬宗面沉似水,喝道:“來人,去將許家人叫來!”

    偃師縣令道:“許氏家主病重,家中子侄皆前往洛陽懇請御醫前來診治,現下府中並無可主事之人。”

    洛陽許氏的家主是燕國公于志寧,但于志寧常年居住長安,所以洛陽祖宅這邊主事的是其弟於保寧。於保寧曾任瀘州司馬,致仕之後便一直在洛陽居住,聲望很高。

    許敬宗環顧四周,見到越來越多的農人、佃戶、長工自小雨之中慢慢彙集過來,轉眼已經匯聚了數百人,這些人神情木訥、寡言少語,既不鼓譟也不惹事,就只是默默的聚攏過來。

    而在遠處,負責丈量田畝的書院學子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擋住,無法繼續進行。

    有一股沉默的力量在風雨之中積蓄、醞釀,令許敬宗背脊生寒……

    許敬宗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發抖,怒視周邊彙集過來的農人、佃戶,厲聲喝問:“誰人指使伱們阻撓朝廷施政?你們可知如此做法乃是抵制朝廷政令、違反帝國律法,形同謀逆不僅人頭落地,甚至有可能闔家連坐、夷滅三族?”

    爲首那老農不理會他的喝問,只一個勁兒的反問:“你們來丈量田畝,是否要增加徭役、賦稅?”

    “絕無此事!”許敬宗斷然否認:“天下藏匿的土地太多,根本不在賬冊之上,連繪製一份精準的輿圖都做不到,豈能任憑此等境況長期保持下去?本官此番前來受到陛下委託,只量地,其餘一概不問,與賦稅更無半點干係!”

    有人將田畝與賦稅、徭役結合起來,編造了謊言,然後自己躲在幕後,將這些無知的農人、佃戶組織起來抵制朝廷政令,目的自然是要破壞丈量田畝的施行,以便於他們數十年來侵佔的土地得以積蓄藏匿在自家名下。

    可就算看破又能如何呢?

    這本也不是什麼高明的計謀,厲害之處在於他們驅使農人、佃戶站出來抵制,“法不責衆”,自己還能將這些農人、佃戶全部抓捕?

    若是當真抓捕,那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懷。

    一項中樞制定的政策,在實施的過程之中遭受到農人的抵制且不說,還要依靠強制手段予以實施,這對於中樞、對於陛下的打擊是極其嚴重的。

    更爲重要的是,萬一在抓捕的過程之中發生“偶然”事件,導致有農人、佃戶或者兵卒損傷,那這件事將迅速形成一場天翻地覆的風暴,將許敬宗席捲入內,遭受滅頂之災,甚至完全撕碎。

    看看眼前這些農人、佃戶們壓抑着的怒火,許敬宗心中惴惴,下意識的嘆了口唾沫。

    可現在陷入僵持,他又不能退。

    以禮部尚書之身份被陛下委以重任,這是信任的表示,只要這件事做好了,可以作爲日後升遷的重要政績,而不是依靠“貞觀勳臣”的資歷倚老賣老遭受無數攻訐彈劾。

    所以明知此刻應當退避三舍、從容謀劃破解危局,但許敬宗卻不甘心就此罷手。

    更何況此刻一退,意味着中樞威望徹底破裂、陛下威望被碾入污泥,後果是他絕對承擔不起的。

    雨勢越來越大,匯聚過來的農人、佃戶、長工也越來越多,丈量工作已經停下,氣氛愈發凝重,隨時都能爆發出危險。

    許敬宗怒目圓瞪,厲聲喝叱:“放肆!汝等意欲造反不成?還不速速退下,莫要阻撓中樞政令之施行!”

    還是爲首那老農,面無表情淡定道:“我們不管什麼中樞政令,當初我們喫不飽飯賣兒鬻女以求苟活的時候,中樞在哪裏、陛下在哪裏、你又在哪裏?現在好不容易有地可種,你們就跑出來丈量土地,意欲將土地收回國有……我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若是將田地收回,我們就無田可種,就得餓死。”

    大雨傾盆而下,雨水順着老農皺紋如溝壑的臉上淌下,他們的目光木訥悲傷,矮壯的身軀在雨水之中挺拔如槍。

    “沒錯,我們不管什麼政令,我們只想活着!”

    “我們不偷不搶,憑力氣種地,要繳稅、要納租、要攤派徭役,這還不行嗎?爲何不能給我們一個活路?”

    “現在是盛世啊!難道盛世之下卻要我們無地可種,只能等着餓死嗎?”

    人羣開始憤怒起來,神情憤然七嘴八舌,逐漸凝聚成一股怨氣沖天的氣勢。

    “退後!退後!”

    阿史那忠策騎上前,厲聲呵斥:“都在這邊圍攏着天使,你們想幹什麼?速速退後,否則一律以謀反論處!”

    河南府的兵卒早就遠遠的站着,根本指揮不動,阿史那忠只能驅使自己的親兵上前,將越靠越近的農人、佃戶們往外驅趕,以免氣氛爆發衝撞許敬宗。

    “都往後退!”

    親兵們不敢策騎,唯恐戰馬受到驚嚇踩踏人羣,只能翻身下馬抽刀出鞘,連成一片上前將人羣向後迫退。

    許敬宗大汗淋漓,臉上雨水、汗水混合,抹了一把臉,連聲道:“放下刀,放下刀,都是帝國子民、吾之兄弟,豈能白刃相向?”

    他都快嚇死了,這萬一有人不慎撞在刀口上,搞不好就能爆發一場巨大沖突,帝國軍隊持刀斬殺農人……那後果許敬宗簡直不敢想。

    阿史那忠與他的親兵也害怕,趕緊收刀入鞘,但還是不能退,只能排成一排擋在人羣之前,一邊連連呵斥試圖將其斥退,一邊防止人羣忽然暴起,釀成更大的事故。

    雨勢越來越大,地面上泥水橫流,場面愈發混亂。

    一直旁觀的賈敦頤面色凝重的看着混亂場面,低聲對身邊的段寶元道:“何以至此?中樞政令不可阻撓,你們若是心中有鬼大可以更改賬冊甚至予以毀壞,這般鼓動農人、佃戶來對抗天使、對抗中樞,實在是兩敗俱傷的做法,得不償失。”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