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蹌幾步,話沒說出口,驟然開始咳嗽,腰背越咳越低,已然是垂垂老矣的朽木。
沙啞的字音從喉嚨裏滾出來,咳嗽尚未平息,眼珠蒙上一層渾濁的水霧。
“你怎麼、怎麼會知道她?”
阮棲平靜地看他,看他咳嗽不止,看他眼珠渾濁,而後很輕地嗤笑一聲。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於德清,你真以爲那些事情,你死後就會一了百了了?”
她冷冷問:“爲什麼是許瑤?”
第一次充當祭品的人,爲什麼是許瑤?
她的父母能爲她事後立衣冠冢,想來也不會捨得讓她去當這個勞什子祭品。
於德清咳嗽了很久才平復下來,平復的時候人也冷靜下來,柺杖在地上敲了幾下。
“丫頭,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但——你知道又能怎麼樣?”
他眼珠渾濁,態度強硬,“你老實一點,在死前也能少喫點苦頭。”
阮棲盯着他看了會兒,笑一聲,“那村長你可得把我看好了,”
她高高擡着臉,目光從於德清身上掃過,顯得冷淡又輕蔑。
“如果有機會,我會爲許瑤,還有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討個公道的。”
這人活了幾十年,揹負了多少條人命。
於德清定定看她,半晌,一聲不吭地走出去,於順就守在地窖口,他有些忐忑,想退縮。
“爹,咱們別搞這個祭祀了吧——”
於德清硬聲打斷他:“今天三月死的人你都忘了?這是水神對我們信仰不虔誠的懲罰,不祭祀,你想死在這裏嗎?”
這個村子的人真的信水神嗎?
於德清在冷風裏站了良久纔回答這個問題,“六十年都過去了,信不信這一點不重要。”
重要的是,六十年前,他拿祭祀這事兒當了幌子,所有村民都跟着他這樣做了,那六十年後,如果突兀地停止這項活動,其他人要怎麼想他,怎麼想六十前的第一次祭祀?
於德清低低咳嗽幾聲,聲音很啞,“我活不了多久,等我死了,就能停了。”
於順呆訥的臉上露出幾分痛色。
真的能停下來嗎?可他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阮棲在於德清走後就睡着了,夢裏不安穩,她夢到了分屍的雨夜,夢到了林良春被於德清拖回去的那晚,夢到了在人身上舔舐的大火。
光怪陸離,每一幕都彷彿身臨其境,讓阮棲分不清這些畫面到底都來自於誰。
最後一幕,是神廟裏高高在上的水神像,石塑的神明眉眼悲憫,是對衆生的博愛。
那雙微微垂着的眉眼又慢慢模糊了,變成了於德清的臉。
阮棲驚醒,還有些恍惚,頭腦昏沉沉的,幾乎再次昏睡。
她感覺有人把自己拉了起來,大概是在帶自己往外走,周圍腳步聲混着人聲,在交談着什麼。
接觸到薄薄的陽光時,她所有的知覺都褪去,徹底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