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最後的焰火 >第五十五章 巴納德(16)
    季先覺從中間隊列的裝甲車上下來的時候,莫開富並沒有看到他,曾孫擋住了他的視線,那個小孩子正往一輛剛停穩的裝甲車上爬,一個士兵把他抱了下來。小孩又跑回莫開富身邊,他說沒有看到自己的父親,孩子還不知道他的父親已在那場戰役中犧牲了,莫開富告訴孩子也許他的父親還有其他任務,孩子贊同他這種說法。

    此時季先覺已經躺在了擔架上,莫開富仍然沒有看到他,他們被裝甲車引擎蒸騰出來的水霧隔開了,莫開富卻感覺到有一個熟人在靠近。等到擡擔架的人繞過那層水霧,出現在莫開富面前的時候,他一下子就認出季先覺來了。

    季先覺也看到莫開富所在的方向,他嘴裏嘟囔着從擔架下來,有人要扶着季先覺但被擋開了,他可能覺得自己沒有衰老到那個地步。他不僅是從擔架下來的時候不用人扶,走路的時候也不給人扶。他走起路來並不像人們擔憂的那樣,雖然他的白髮在祕密實驗室的時候就開始掉落,但它們生長的速度快於掉落的速度,牙齒倒是隻剩下幾個了,馬可流曾建議他換一副二等公民的牙齒,但被他拒絕了,他寧願讓嘴巴漏風也不想讓二等公民用的零件裝在自己嘴巴里。

    莫開富有好幾次都擔心季先覺會摔倒在地,他此時感到慚愧,時間無情地奪走了所有人的生命,只有自己還在苟延殘喘着。他想到當初他們在前進號上談的那些話,具體的內容莫開富也記不清了,但知道談論的主題是關於宇宙或者規律的,後來莫開富曾多次想到,自己經歷過了一段時間的真空,那段經歷是他特殊體驗的來源,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那些經歷是人類的大腦永遠也無法理解的。這並不是什麼悲觀的不可知論,而是事實上的人類認知邊界。

    他們之間彷彿隔着漫長的距離,季先覺終於走到莫開富的身邊,後者緊緊抓着他的手臂,是因爲激動,同時也害怕季先覺會摔倒。季先覺的眼眶還是飽滿的,不像一般老人那種深陷進去的眼眶,莫開富本人就看到自己年老時深陷進入的眼光,他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說那是通往地獄的路面塌陷了。

    這次會面談論的話題仍然和流江人有關,莫開富此時記起了中景三號的事情,但對於流江人他不好判斷。季先覺則向他介紹了實驗室的新發現,他們推斷導致感染的光線有着固定的頻率,那時候的躍遷通道剛建立起來,祕密實驗室向光束前進的方向發射了一個探測器,在探測器在躍遷通道耗盡能量之前,發回了觀測結果。據得到的相關參數估算,下一次光線將在五千到一萬年後到來,最後季先覺說:“我們不得不早做準備啊!”

    翌年,官方軍的太空軍在中衛島塵埃帶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太空軍事力量幾乎就是整個戰局的主導,巴納德官方立刻敦促所有反對派力量投降,楊格林發表了關於戰後的宣言。但所有人都沒料到,一艘反對派太空鉅艦進入三號行星的大氣層,直衝永安地區而下,巴納德的官方太空軍幾乎來不及作任何相應的措施,他們也尾隨其後。叛軍太空艦在距離永安城六千米的上空時,永安城裏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在這個時候要逃離已經來不及了,像城市一般巨大的太空艇將會整個壓在永安之上,代替這座城市的建築成爲新的城市。

    元首楊格林從他的辦公室出來,看着上面黑壓壓的巨大影子,他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引力。那時候楊千秋就站在他的身邊,元首對他那位奇怪的父親說:“爸爸,這景象好壯觀啊!”

    一旁的廿四妹以爲這是一個巨大的動物飛了過來,她把楊千秋當作族長,“族長,那是什麼鳥啊?”

    “那是一座城市!”楊格林代替父親回答,他忽然有點悲傷,想起了在蘭陵島的日子,他不知等待了多久,但廿四妹始終沒有成長。她像一個孩子,或者說就是一個孩子,無法給他應有的愛,就像一隻還帶着花蕾的蘋果,無法給他成熟的果實。青澀的果子沒有品嚐的必要。

    “城市,我能住進裏面嗎?”

    “當然可以。”還是楊格林回答。

    “你們還不結婚嗎”這時楊千秋忽然問道,楊格林有些驚訝,隨後無奈地低下頭。他仍能感受到來自天空中無形的力量,但那個力量在減少。

    這一點帶着曾孫的莫開富深有體會,太空艦到達距離城市六千米上空後就換了方向,它的高度不再降低,而是向西部前進。曾孫出神地望着那個遮蔽半邊天空的怪物,他沒有恐懼,反而對此有很大的興趣。

    追擊叛艦的官方艦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叛艦調轉橢圓形的艦體,以與地面垂直的方式衝進了西北大荒盆地,朝向地面的一方鑽頭快速旋轉,這時官方軍指揮部已經知道它要幹什麼了,他們在往地核叛逃。

    比重巨大的新固體鑽頭其實根本不用旋轉,艦體像一顆掉進水裏的石子一樣掉了進去。這時整片北方大地都能感受到持續性的輕微晃動,就像是在水面的螞蟻感受到了盪漾開來的波紋。

    曾孫問莫開富:“祖爺爺,是不是那大東西掉下來了!”

    莫開富摸了摸曾孫的頭,他看着眼前這個自己的血脈,心裏竟是一陣苦楚。彷彿是一條遠古的基因和一條現在的基因交匯在一起,沒有相逢的喜悅,而是看到了事物一成不變的悲哀。

    “是啊”他長嘆着說。

    這時叛艦繼續向下,官方軍的指揮部發現叛艦在前進的過程中不斷把物質推到身後,那個巨大的入口又被封住了。起初人們以爲叛艦是以此作爲籌碼,要與巴納德官方談判,但他們進去後,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艦上配備中微子通訊器,他們是可以與地面進行通訊的。這時人們又認爲他們已經全部死掉了,初步判斷是叛艦的生態循環系統出了問題。

    “本來可以活得好好的!”季先覺聽到這個消息後說,他們後來就不談論這個事情了。這段歲月要到後來的簡併態雕像建立時,才被人們重新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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