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最後的焰火 >第六十五章 熔爐(2)
    在那場盛大的晚會上,德魯克一再想到自己十分厭惡的祖父,那位總是覺得暴力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乖戾的退役士兵,他曾在一處亞洲戰場上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同伴,雖然是應了那個四肢全無,在忍受着地獄般痛苦的士兵的請求,從那個戰場返回後,他還是走上了自我救贖的道路。他深居簡出,每日躲在房間裏划着虛無的十字,從結果來看,宗教並沒有使他得到救贖。

    從很小的時候起,祖父就帶着德魯克一起祈禱,他似乎深信報應,總認爲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在子孫後代身上。爲了使後人免遭磨難,他覺得他們應該從小開始祈禱。彷彿是爲了迴應他不虔誠的可笑舉動,德魯克在禱告的時候偷偷帶了一個桃核刻的佛祖雕像,那還是他從一個同學的書桌裏偷來的,於是在祖父每次面對上帝禱告的同時,德魯克也在偷偷念着“阿彌陀佛”。

    起初德魯克對這樣的惡作劇感到得意,即使當時年齡很小,他卻已經意識到兩種神只的不同之處。然而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一次禱告的時候祖父發現了異樣,他從德魯克嘴裏聽到了一種類似異界的聲音。他問:“德魯克,你在說什麼!”。

    德魯克不懂得巧妙地迴應,下意識把手放進了口袋裏,這個動作出賣了自己。祖父從他的口袋裏把那個可憐的雕像拿出來,不動聲色地教訓了他一頓,德魯克以屁股開花爲結局離開了那個他所厭惡的祈禱之地。

    有時候德魯克就會想,這類記憶得以永久保存,大概由於其本身趣味充足。他在農場工作的經歷卻鮮有憶及,晚會的時候他從黃道周艦長身上聞到工業酒精和豬油的味道時,才猛然想到,他說:“如果是在之前,我們那裏橙黃的豬油可以讓你喝個夠。當然不止豬油,香水也可以換點好的,你這個牌子似乎是用工業酒精兌的,也許是放久了的緣故。”

    “就是工業酒精!”

    德魯克聳了聳肩膀,對艦長的回答不知如何迴應。在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他就習慣性地聳聳肩,以使別人看不出來他是因爲語言笨拙而保持沉默。說到正事的時候他就不含糊了,他很威嚴地看着衆人。

    “諸位請靜一靜,關於紐約號的問題,我想諸位已經足夠清楚了!”

    他等了一會兒,以確保那些人真的沒有疑問後又繼續說下去,“紐約號現在就在外面,但是它現在的人口卻不及原來的十分之一,我們有理由認爲,他們進行了一場殘忍的屠殺,把那些人都放進了生態循環系統裏。”

    這時有人提出了問題,“問那些人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們連這個都辦不到,那些人也消失了,就在不久前,各位到達這裏的幾個小時前,那些人全都失蹤了。”

    德魯克的說法很容易就引起了誤會,他們認爲五月花號把所有人都放進了生態循環系統裏,然後編造了這樣一個謊言。德魯克卻不急於爭辯,他請衆人走到紐約號的船艙底部,他們在那裏看到了一個像是幻影的實體。

    艦長第一個把手伸進去,回到南方五號時,他依舊清晰記得當時的感覺,他彷彿重新經歷了一遍人生,過去的每個細節都纖毫畢現地展現在他的內心裏。就連不曾經歷的未來也以預兆的形式展現出來,他帶着他的感覺找到劉傳,想請他以最準確的語言描述出來。因爲這種感覺像一根骨頭卡在了喉嚨裏邊。

    “應該是不同時空的碎片組合在一起了,就像一個人同時經歷了所有不同的瞬間。”

    艦長哇地把豬油嘔了出來,他表示劉傳描述得相當準確。在那個時候,劉傳適時提出要前往亞洲銅考察的請求,艦長同意了。

    在他們走後,躲在陰暗角落裏的郝教授爬出來,他的動作顯得拙劣,猶如一條在岸上挪動的鯉魚。他用黑魆魆的手把豬油沾起來喫,又覺得味道過於苦澀,他拿來一個硬紙板,把那些豬油一點點刮進一個塑料瓶裏。像是儲備食物的松鼠似的苦心經營。

    劉傳在出發前給他留了食物,爲了不使別人發現這個偷渡者,他把食物放在了箱子裏,並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告訴了郝教授,劉傳沒有得到回答,那個人似乎在角落裏睡着了。

    當他從南方五號的甲板下來時,仍然想着郝教授是否聽到了他的話,他擔心他會因此餓死,這對他也是不利的,那樣他將會被當作一個殺人犯,隨後被放到生態循環系統裏。那些庸衆還巴不得這樣做呢,他們像溝壑裏的蛆蟲一樣的心靈時刻想着貪婪地吮食腐肉。

    他們的考察船的甲板只有一千多米高,現在雲層在他們的頭頂,類熔岩物質裏升騰起來的水霧讓他們像是蒸桑拿一般。大前研一笑說如果劉傳來到危機前的日本,他會用一個月工資請他去蒸桑拿。劉傳恍恍惚惚,亞洲銅在繼續升高,自從上一次離開後,整座亞洲銅又升高了幾百米,底部像是正方形的基座也越來也寬廣。

    在基座的東面,劉傳看到了上面逐漸顯形的文字,看起來像是字符串。大前研一走到他身邊時,他已經被那些文字迷惑了,劉傳把手伸到那些文字上面,有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這種感覺像是漸漸實體化,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幾百米外陪同考察的人員發現了異樣,他們提醒劉傳和大前研一趕快離開那裏。他們都沒有聽到,大前研一注意到亞洲銅上面浮現出震動中的水珠,以絕對的數學美感呈現在他們面前,兩人相互對視着,都把手放到了上面。

    劉傳有偶爾寫日記的習慣,他曾在日記中寫到了一個湖泊所在地,事實上他從未真正到過那個地方,只是以某種夢態出現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彷彿是預言一般,他現在來到那個地方,再次出發前往考察亞洲銅時,他就隱祕地感覺到了什麼。他進入那個日記所在地的時候,郝教授已經把豬油沉澱乾淨,在炎熱的船艙底部這樣做十分費勁,高溫會使得肉粒像柳絮一樣在瓶子裏翻騰。

    他再次喝下豬油時,劉傳也剛好從亞洲銅旁邊消失,大前研一的消失比劉傳晚了幾秒鐘。考察團認定這次考察沒有任何作用,卻忘記有兩個人消失不見了,在他們看來,消失的人如同不存過。

    從那所木屋出來後,劉傳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他不曾寫過日記,倒是在一部小說裏寫了關於湖泊的事情,很不幸的是,那次他寫的是一部恐怖小說。木屋在湖泊的邊緣,有幾根巨大的柱子直通湖底,前端的木梯子已經變得殘破不堪,白蟻從裏面探出頭來,有趣的是它們並不喫掉全部的木頭,而是按照其中的紋路逐條蠶食,劉傳拿起一條生鏽的鐵棍撥開表面的部分,赫然看到了底下輝煌的白蟻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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