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撐着傘慢步在石板街上，落雨的緣故，街旁的小鋪子開得要比尋常晚得多，天色還尚早，以至於他想喫幾口熱包子都找不到買處。</p>
走一程是一程，走過了市井便是繁華的城區，這裏再也沒有開張的鋪子，更不可能有買早飯的小生意。</p>
店鋪的老闆們要麼鋪子被人買下，要麼就是關門大吉避難去了。他們可聽說了正月十五的變故——話說這十五元宵節乃是重逢喜慶的日子，誰願意聞着血腥味兒喫團圓飯呢？</p>
半個時辰，天微微亮，黎明映照細雨，細雨搖曳小城，三兩隻幕鳥迎風抖擻，樓閣檐水落如珠簾，“滴滴答答”“嘰嘰咋咋”……</p>
好一副美麗的朝雨暮春圖！</p>
燕青站在樓閣下，他瞧了一會兒將油紙傘收起，掛在腰間的劍被他輕輕按住。</p>
數日前劍絕就站在這座閣樓上仰望明月，以前這座樓充滿着殺機，可如今，不知是大雨涮去它的戾氣還是怎麼着，這座樓竟連一絲生機都感受不到了，反倒之還有有些隱隱的死氣。</p>
他將傘掛在腰間，劍握在手頭，再輕輕一躍跳上閣樓第二層。</p>
纔到窗前，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傳入口鼻，果然和預知的沒錯，這裏頭有死人。閃舞..</p>
“嘎吱……”半推窗門，可纔開一條縫他便閃身後撤了兩步！</p>
一團青氣透過窗縫嫋嫋而出——劇毒！</p>
他只好用劍鞘將門窗低開，冷空氣進入窗門，擠壓出了裏頭縈繞的幾縷毒氣。</p>
毒氣並不多，只吹過兩三股風將它掏得一乾二淨，但這樣的氣體從不在量多，只要沾上一點兒必定毒發無救！</p>
又過了一會兒，裏頭的氣息被交換殆盡，爲了保險起見燕青還是將口鼻簡易地掩上。</p>
從窗門才入便能瞧見地上躺着的三具屍體，從衣着上來看兩具是此間閣樓的小廝，還有個穿得十分富貴，當是這閣樓的主子了。</p>
屍體已腐得發臭，若不是近來天氣寒冷，恐怕蛆蟲都已扎堆。燕青沒看幾眼地上的狼藉便捂着口鼻跳出了閣樓。</p>
所遇的種種一切都明擺在眼前，這就是劍網行事的作風，也不明這閣樓中還死過幾人，但雁過不留痕，人過不留活。無關之人定是死透了，不僅如此他們還施了毒氣，不但要讓閣樓裏邊兒的人死，還要進這閣樓的人死！好老練！好毒辣！</p>
燕青繞過閣樓從後邊兒跳了下去。後頭再行一段荒原便是千人圍困的小樹林。</p>
劍網究竟是用了怎樣的法子逃脫了那千人的糾纏？</p>
是殺？可那千人還活着，若是逃，但從哪兒逃？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他們又不是神仙！</p>
若大的荒原竟會出現一片樹林，這獨樹一幟的林子必定存在蹊蹺，也許劍網消失的答案就藏在其中。..</p>
林中溼潤得很，雨水將落葉變得好生粘稠，過不了多久它便會腐爛，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p>
落葉成枯，枯腐成料，料又滋養大地，生百草長年輪。</p>
燕青的身影比枯木還要蕭瑟，他的紫衫在枯黃的世界中格外醒目，當然，他走到哪兒都是特殊的。</p>
還是有飄雨，還是有落葉，嫩芽兒卻沒瞧見三兩朵。</p>
他停下腳步，伸手接住一片落葉與一滴枝頭雨，輕嘆：“這世上凋零的東西永遠比新生的要多。”</p>
他像極了一個遲暮的年輕人。二十四歲，難爲他了……</p>
在他腳下躺着一具腐爛成骨的屍體，屍體上鮮美的肉已被喫得光光剩剩，有細微的咬痕，這裏沒有狼，應是山鼠之類的動物喫的。剩下的殘渣碎肉則交給了蛆蟲來清理。</p>
他瞧着腳下的骸骨笑得好生不屑，這樣的屍體在林子中還能找出幾十具，他們都是先前圍剿劍網的探路人，進來的快，死得也快，被喫得也快！</p>
他一腳將骸骨踢得七零八落，罵道：“江湖客！淘金者！到頭來還不是一副白骨？山郊野外橫屍，落葉歸不得根，就連入土爲安都求不得，呵……倒是讓畜生們飽餐了一頓！”</p>
還未完呢，畜生吃了他們的肉，當做糞便拉出，糞便是這天地間最好的肥料，他們倒是死得值得！</p>
原先的骸骨下竟長出了一片綠芽兒，先前是說錯了，血纔是人世間最好的肥料……</p>
他留有一絲輕蔑，將劍拔起，這些屍體除了讓他不屑之外更找不出一絲線索。劍網殺人也不會留下什麼線索。</p>
涼風瀟瀟，樹林不大他卻尋匿了小半天，若是天上有日此刻怕是日曬三竿了。只可惜今日是雨天，天灰濛得甚至發黑，這說明在不久後會有一場不小的暴風雨。</p>
難道今天會空手而歸麼？</p>
他不沮喪，只是有些不服，憑什麼劍網能找到離開的方法，而他不行？憑什麼劍絕是天下第一劍客，而不是他？僅僅因爲他是劍網的主導者？或者他的主子是公孫羽？</p>
這時，一陣對話應聲入耳：</p>
“大哥，你說先前那小子是不是在騙咱們？這樹林裏頭困的人根本就不是燕青！”</p>
“老三說得實在，那人僅憑一面之詞咱就能信了他不成？我看他八成是撒了謊！”</p>
“可那人爲何要撒謊？難道他不想要那幾百萬兩銀子麼？”</p>
“嘿！我倒覺得那人說話並不全是謊話，我感覺燕青就藏在這林子裏，此刻就在！”</p>
……</p>
人的預感往往比猜測要準得太多，燕青的確就在這片林子裏，且還窩在一顆大樹後靜靜地瞧着他們。</p>
前邊兒有一座小亭子，十分破舊，若不是那幾根苟延殘喘的柱子，甚至都瞧不出這還是一座亭子。</p>
亭子裏頭有八個人，這八個人燕青竟然也認得——“西北八威”，是那夜哄騙去通知全城的八個江湖散客。他們也算的上是舊人，竟沒想到還會在這裏遇見。</p>
他們也和燕青一樣，是爲了尋找‘燕青’，換個說法，是爲了尋找那‘五百萬兩’銀子！</p>
他們的模樣很失望——不過失望也好，一無所獲證明他們是幸運的，若是真的讓他們找到了那‘五百兩’，也許這林子中又會多了八具暴屍荒野的骸骨。</p>
他們在躲雨。</p>
燕青也想躲雨！迫切地想！他心頭甚至還有期待與欣喜——荒原中有一片獨樹一幟的林子，而林子裏頭又僅有一個亭子，這顯然就是蹊蹺的所在，這亭子裏必定存在着某種祕密！</p>
依稀記得徐雲川的密道入口就是藏在這亭子下邊兒，難道這小亭下也藏着一條通往霹靂堂的密道？</p>
他又從懷中摸出了一把鑰匙，這是從藺範那裏摸出來的，若這小亭下真有一條密道，也許這把鑰匙會派上用場！</p>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p>
他自信一笑，揣好鑰匙，又大搖大擺地朝着小亭那八人走去。</p>
這八人若認他做朋友，那說不定可以再利用一番，若認他做敵人……殺咯！</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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