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徐雲川一人自言自語,酒不醉人人自醉,所很快他便喝醉了,富貴兒和二柱合力才勉強將他擡回客房去休息。
夜不算太深,但在這寥寥的西北大草原中,只要太陽一下山,黑與靜便沉悶得讓人心頭不自在。
燕青的酒是一杯接一杯,而他再要拿起一杯酒灌下,午闕卻出手將他制止住:
“你身上有傷,不該喝那麼多酒。”
“我需要借酒來思考問題。”燕青撇開他的手,舉杯又是一口悶下,不過放下杯子,他才又解釋道:“這幾日我不打算走,大醉大醒暢快些,反正我的傷不會再裂開了。”
“那你喫好喝好,我休息去了。”他留下一句話便想離開,可燕青怎會讓他離開,他道:
“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一句話都未談,你怎能就這麼走。”
午闕道:“談的事情都無關緊要,不打緊的事情也就不談。”
燕青則操起酒壺親自其他倒酒,邊問道:“江瑩如何了?可還那麼愛哭?”
午闕搖頭道:“她每天都起碼要被衛羣整哭兩三回。”
燕青笑道:“今天哭了兩三回,哄好了,明天又被欺負得哭。看樣子衛羣這小子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他們很般配,但好笑的是衛羣不知曉江瑩是女兒身,他只能將其當做兄弟……”說到這兒,午闕難得會心一笑,舉杯敬酒飲下,才道:“當知有一天衛羣跑過來問我,說他覺得自己漸漸地開始喜歡上男人了,……”
“這小子,哈哈哈……”燕青笑得險些將傷口都崩裂,他只得收聲忍住笑,轉爲笑嘆道:“倒是羨慕這羣無憂無慮的少年少女,我像他們這麼大的年紀時,纔剛從百越之地的死牢裏走出來,也從來也未遇見過什麼認我做弟弟的好心人。”
“苦一點沒什麼不好。”
燕青眼睛一轉,又將午闕眼前的酒滿上,擠出個微笑道:“今夜就聽一聽你的故事,長話短說也好。”
“也沒什麼說不得,每個人都有故事,”午闕頓了頓,用酒潤了潤喉嚨,開口道:“十年的寒霜足以打磨出一把劈天裂地的如意寶劍,動亂的世道中也會磨練出一個堅韌的少年。不知是不幸還是幸運,我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那個世道十分地殘酷,想要活命就必須奪舍他人的命,以生換生,於是江湖中興起了各個大小的殺人組織,以蓑衣樓爲主,拿人頭換錢的勾當樂此不彼。從十二歲就開始被傳授各類殺人的手藝,一直殺到二十歲蓑衣樓青堂主,後來……後來我良心發現,都知殺人太多死了之後魂魄會遭難,於是我金盆洗手,做起了正當生意,每逢初一十五有空都會去佛前懺悔。”
燕青抿嘴聽完,又撫了撫下巴道:“我有個朋友,名字叫做齊冥,你們的後半生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我知道齊冥,齊家二少爺,七十二路百戰金槍,一人覆滅唐家滿門的滔天狂徒。”
“齊家一直與唐家是世仇,不算濫殺無辜,又敢愛敢恨,算不上什麼狂徒,是錚錚鐵骨的英雄,”燕青笑看午闕,舉杯讚揚道:“你們都是英雄。”
“你也是。”
“我是英雄王,是將英雄匯聚一堂的之人。”
午闕沒再多言,思緒萬千。
這正是燕青想要的態度,沉默是金,英雄默認了君王。
燕青自信飲下一杯酒,又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午闕道:“我捉了一個人,自稱‘西北八荒’,問了幾句,再結合當下情勢,找你其實並不難。”
這次換做燕青沒有多言,儘管他心頭有千言萬語,但今夜最重要的兩個字必須的說:
“謝謝了。”
“客氣。”
不知不覺四壇酒都已飲盡,盡興沒有,可二人並未打算再叫上酒了。
庭燎之光是月和星辰,時候還尚早,酒足飯飽後二人便走出客棧外秉燭散步,正月的風還是傷人的,特別在這寂寞的大平原上,毫無遮攔,肆無忌憚。
最後二人倚靠在籬笆前坐了下來。
午闕並未直接給他答覆,而是道:“聞說鳳凰城的玲瓏胭脂十分出名,她雖不好這些,但我還是想爲她帶上幾匣子。”
“她……是不是長得很醜?”
“何以見得?”
燕青道:“不愛美的姑娘不都醜得很麼?況且會釀酒的姑娘,手活操,身段一般都不太好。”
午闕思緒了一陣子才道:“我沒摟過她的腰,所以不知她真正胖瘦,更沒怎麼正眼瞧過她,容顏也記不得太牢靠……總之算不上是美,但醜也不算醜。”
燕青忽然扭頭與午闕打了個照面,四目相對,問道:“你們不是夫妻麼?可同牀共枕過?”
午闕則顯得十分平靜:“自然是同一屋檐下居住,同一張牀入眠,同一張桌喫飯了。”
“呃……那你就不曾和她——”
“沒有。”
“……”
午闕不會撒謊,他說沒有就必定會沒有,這樣看起來他還真算得上是個性情中人,無性,無情。
午闕又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想要一個家和名分,我就給她一個家和名分,她也沒說要得到更多,若是說,我也會給,只可惜她不說。”
燕青好笑地嘆氣道:“沒想到你竟然和我一樣,總愛去爲難一個女人……”
“吧嗒吧嗒……”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被風送來,聽這個陣勢規模還不小。夜中急行,又是所爲何事?
不過一會兒,昏暗的燈火終於亮在了不遠處的草原上,搖搖晃晃地有十幾盞,在夜中就好比幾雙發亮的眼睛。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那‘眼睛’也越來越明亮,映照所來之人也更加清晰——
十幾個馬上的貂裘漢子,馬兒壯碩人更壯,天庭十分地爆滿,厚嘴脣,耳根間高聳,鼻樑也十分挺拔。
“突厥人。”
“看出來了。”
西北再往西,走不了幾天的距離,便能遇見零星生活着的突厥人,他們大多以遊牧爲生,並沒有具體的部落,人高馬大的,性子狂野,打架殺人一點兒也不含糊。
一夥人風風火火地便在客棧籬笆前下了馬,其人手一柄大砍刀,凶神惡煞,不像是來投店歇夜的,更像是來打家劫舍!
走在前頭的是個九尺大漢,眉毛濃得將連成一線,眼眸碧悠且深邃,他眼睛看得寬,一眼就發現了籬笆上坐着的燕青與午闕,於是衝其呼喊道: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
他的漢話十分別扭,又洋又生硬。
燕青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與星河道:“賞月觀星。”
那人好似不懂這話,他拉着身旁的人討問道:“什麼是賞月,觀星?”身旁那人回答道:“就是看月亮和看星星的意思。”
“呸!又是漢人的蠢話,”他罵咧着又指着燕青與午闕,吩咐後頭幾人道:“將這兩個漢人的腦袋給砍下來!”
這無禮的一句話可算是惱怒了燕青與午闕,他們無冤無仇爲何說砍腦袋就砍腦袋?
這時,客棧裏頭的富貴兒與二柱也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他們推窗才瞧了一眼便嚇得差點哭了出來:
“哎呀,這幫殺人魔果真是來了!”
來是來了,但來得卻實在不是時候,燕青坐在籬笆上一動也未動,午闕跳下籬笆,刀纔出鞘,刀光才閃,三個大漢的人頭滾在了地上。
“西北果真是個動盪的地方,內族自相殘殺,外族人又橫行霸道,這樣的一個地方誰來了都覺得厭惡。”
午闕邊說着邊橫刀站在客棧門前,他再用刀指着那突厥人頭領,冷聲發問:“你,說出一個殺人砍頭的理由,說不出來我就要了你的命。”
那頭領被嚇得連退了好幾大步,可性子裏的不服卻讓他的嘴巴閉得很很緊。而這時,他身旁那人又不知在他耳旁嘀咕了些什麼話,他眉目一瞪午闕,留下一句:
“漢人你給我等着。”
帶着手下翻身上馬,一股溜兒地便在草原中逃得沒了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