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大道寬敞整潔,可道路旁分岔的羊腸土路污穢交錯,每一條土路旁都躺着些流離失所的人,燕青走在路上顯得實在特別,不說氣質,就是他那一身乾淨的衣服也羨煞旁人!
這條土路的盡頭安着一間徒有四壁的破敗宅子,宅子還不小,可被遺棄地久了,風吹日曬後得牆都塌了幾面。
“娘,娘,我找了位叔叔來救你了!”
小虎呼聲奔進屋中報喜,燕青緊隨其後,一才入屋便撲面而來一股子讓人反感的黴臭味兒,大堂上悉數落下的破瓦礫紛紛黴出了青苔,牆角甚至長出了一片青草……
這間溼潤的屋子若是住人,不生病纔怪。
“叔叔,這邊這邊,我娘在這裏。”小虎竟從一個‘矮洞’中鑽出,這矮洞實在狹隘,燕青根本就沒有留意,小虎又衝着他招手:“叔叔你好高,得勾着頭才能進來,快快快!”
燕青微微搖頭,只好彎腰弓背隨着小虎鑽進洞中。
洞口後有一條極其狹隘的‘通道’,許是算不上通道,就是些殘垣斷壁搭建的縫隙罷了。這裏頭實在容不了燕青高大的身材,莫說是彎腰了,他都快跪在地上爬了。
他堂堂一城之主怎能像土狗一般鑽洞?
他正要發牢騷,可前方忽然亮過了一道微光,有光就有出口,腳下的通道也越來越寬敞,再沒走幾步後終於能直起身子,大大方方地走出‘出口’。
出口外是一片寬敞乾燥的空間,那倒塌的牆壁剛好架搭在一起,自然形成了一片屋頂,而其餘殘垣也坍塌得有規有序,偶爾幾道缺口剛好換氣流通……對於這片窮苦地帶來說,有屋遮風避雨已是世外桃源!
房中擺放了一張矮牀,牀上躺着一個面色蠟黃的少婦,即使如此她的容顏也頗有幾分姿色,想必她無病之時也會是個漂亮幸福的女人。
“叔叔,您請坐。”小虎懂事地搬來一張凳子。
不得不說,房子雖奇異了些,但裏頭的桌椅器物鍋碗瓢盆,竟是樣樣齊全的。
少婦必定是個賢妻良母,因爲她懂得無論何處何地,都該有個家,而就算你沒有家也要努力變成一個家。眼下正是如此。
“咳咳……竟是有客到了,只是我無力相迎,實在……咳咳……”少婦想要起身迎客,可她的身子卻不爭氣。
燕青將她身子輕輕按下,並抓過手腕邊握脈搏邊道:“你放心,我的醫術妙手回春。”
少婦難言苦澀,眼中的希望也不多,反倒是無神地望着燕青等着結果。
“你染得是什麼病?”燕青問道。
“不過風寒……”
“風寒是大病,若不治,若不喫,若不養,必死無疑。”燕青蹙着眉,這少婦的脈搏已十分微弱,倘若再不喫飯喝藥,神仙也難救。
如此病理誰都懂,會死之人也都是這個毛病,沒飯喫,沒藥喫,沒保暖。忍飢挨餓誰都得死。
少婦目光楚楚,自行抽回手,輕聲抽泣道:“善人說得在理,反正已家破人亡,死我無畏,只是我小虎他……我,我捨不得兒子!”
“你丈夫呢?”燕青先問道。
少婦遲疑,瞟了一旁天真的小虎,心有難言之隱。
燕青會意,他衝小虎道:“小虎,叔叔要爲你娘治病,你先出去玩耍。”
小虎卻堅決搖頭:“不行,我要看着你,萬一你欺負我娘呢?”
燕青眨了眨眼,苦笑道:“我怎麼就欺負你娘了?”
“馬癩子他就要欺負我娘,他還打我孃親,這才讓我娘害病的!”
燕青的臉怒得發黑,一旁的少婦卻頷首咬脣,她低聲幫着勸道:“小虎你先出去,你叔叔他不會欺負孃親的。”
小虎猶豫了許久,才瞪了燕青一眼,給個下馬威後才道:“那娘若是被欺負了,就大聲呼喚,小虎進來保護你!”說完,他又坳着嘴瞪了燕青一眼,這才安心的轉身鑽了出去。
少婦長嘆道:“孩子他爹本是邊關長城的一名守將,許是傳承了他爹的性子,所以禮數不周還望善人見諒。”
“原來是將才世家,難怪那小子身軀裏有一股子悍勁兒!”
燕青自世代將才之後,他清楚這類人的傲骨,所以瞧着這家子人莫名還有些親切感。他起身,在房中邊踱步邊問:“守將一定是個英雄,那爲何你們會如此落魄?他不得而知?還是已戰死沙場?”
少婦哀怨道:“因是嫁給了夫君,我一個女人才知曉邊關的動亂,那裏的戰事雖已停歇,可大戰無有,小戰騷擾卻時長髮生。夫君自小虎還在胎中之時邊赴關外守敵,如此算起來已有六年之久……”
就戰亂的時代而言,六年對一個將軍來說算不上太久,但對於只收家書的妻兒而言,一封信價值千金萬兩。
她家中前幾年還能收到幾封家書,可後頭兩年再也沒有心繫之人的消息,曾有幾次她想着親自去尋,可纔到關外便被人趕回,說是關外機密,一絲都不能對外宣傳。
鳳凰城安在,像是閉關鎖城墨守成規,可其餘村鎮卻生活在水聲火熱之中,近年來突厥人批量涌入西北,以遊牧之法浪蕩在西北,見着漢人的村鎮便燒殺搶掠,屠一村又一村,毫無理由,泯滅人性!
可即使他們的罪行滔天,作爲西北之主的鳳凰城卻是不聞不問,城外百姓流離失所,城中富人卻依舊夜夜笙歌!
城之悲,莫過於此。城之毀,莫過於悲!
燕青手頭也沒有什麼財物,只是口頭安慰了少婦一番,留下三兩個承諾便走出了瓦房。
出來時,夕陽已被鳳凰吞,天邊只剩絲絲餘暉。晝盡夜將至,但眼前這些人並無家可歸。
方纔少婦說過,這些難民中諸多年輕的孩子都在外做扒手小偷,而鳳凰城守門不會讓乞丐入城,所以他們偷來的贓物都會拿去換糧換錢,而這個發災難財的人便是城牆下看馬的地痞流氓,馬癩子!
馬癩子是個註定要死的人,死了之後也會下十八層地獄,發災難才絕不止收黑貨,那更骯髒齷蹉的事必定少不了。
鳳凰城門口還掛了兩盞紅彤彤的燈籠,這是過年時留下的餘歡,此時裏頭的大紅蠟燭也沒有人再去換,它就孤零零的耷拉在城牆上,隨風搖曳也懶得動。
城門下靠着兩個值班的兵卒,他們杵着長槍,拉低了帽檐正靠在牆角昏昏欲睡。入夜了,也不會再有多少人走動,所以他們看守的鬆懈,這個時候往往就會有些人趁此機會混進城去……
門口外站着一羣衣衫襤褸的孩子,五六個人之多,年齡最大的也才十五六歲,各個賊眉鼠眼,他們正尋思着怎麼瞞天過海混進城去。
商量了一陣子,終於一個黑矮地小個子被人推了出來,幾人的意識是讓這小矮子先去探一探虛實。
小豆兒總是被唆使做出頭鳥兒,但他身材矮小也機靈,所以每次都能完成大家交其的任務。
這一次也沒有什麼意外,他偷偷摸摸地繞過那兩個打盹兒的兵卒,順利地就摸進了城裏。
一衆人見那兵卒睡得死,也壯大了膽子,於是他們裝作若無其事,像是商客般大搖大擺地往裏頭走去。
“噗!”
不知這時,誰放了一記臭屁。這下可將守城的兩個字兵卒所驚醒了,誰都不喜那臭屁。
“他孃的,又有乞丐要廝混進城!”
“腿杆撇斷,丟到城外去!”
兵卒們似常常遇見有人渾水摸魚,所以處理起這等事情來一點兒也不含糊,操弄着槍棒便一前一後將這羣孩子圍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