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昏沉沉地,他的腦殼也是曠悠悠得。按理說此刻他應該躺在美人的懷中,可牀已經變了,屋子也不再是紅豆的閨房,此時就剩下他一人,房裏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這裏是哪兒?”他揉了揉腦袋下牀尋了一杯茶,再連連喝下三杯後腦子裏的空纔算填充了一些。
他搬來一根獨凳,推開大窗戶在陽臺坐下來——陽臺外有精美的雕花柵欄,十分適合倚欄聽風賞景,這層樓起碼有五層之高,所以瞧着四下的小樓房便覺得渺小許多,也能一眼將天卷殘陽全都看盡。
城頭不如清明時分忙碌,但各自歸家收活兒的百姓川流漸息,酒館小店生意興隆,熱鬧的喫酒人,說書人,尋歡作樂之人……道不盡也言不出的滿城繁華。
也纔來了幾天,燕青突然有些捨不得這西北風情的城市了。活在白雲城是清閒的,但活在鳳凰城一定是浪漫的。這裏的酒更甘甜一些,肉也更耐口一些,最重要的還是女人,更柔情美麗一些。
無論再好,這裏也不是自己的家,縱使有些捨不得的人,但還是得走了。
“再會。”
他欣賞了一會兒夕陽,道一句離別就想抻着欄杆跳下去,可這時童遊卻從天兒降,腳尖點在了柵欄上,如鶴立一般穩健。
“燕城主要去哪兒呢?”童遊笑嘻嘻,顯然是不讓燕青走。
“是誰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的?”燕青不問奇怪。就現在而言,自己的身份也沒必要再遮掩,因爲旅途已經快要結束了。
無年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他身後,他敬佩地瞧着燕青,又替童游回答道:“是謝九爺告訴我們的。”
燕青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天下英雄豪傑都與我結識了,看來天是要我燕青收了這鳳凰城!”
童遊則趕忙擺手道:“非也非也,謀反之事我從不參與,只是我這人喜歡結交朋友,特別是那些大人物,”說着他又繞着燕青仔細瞧了一圈,抿嘴只顧道:“都說燕青是個嗜血暴君,可你根本你就不像嘛。”
燕青勉強一個微笑,道:“我就是個暴君,我殺了好多人呢。”
童遊搖頭否定道:“不不不,你能陪我去喝花酒,又能替我蹲大牢,這說明你是個又風流又俠義之人,你絕不是個暴君。”
燕青會心又笑,讚揚童遊道:“論俠義,我比不過那劫富濟貧的江洋大盜,論風流,我也比不過站在我面前的童遊呀,哈哈哈……”
“哈哈哈……”童遊笑——“哈哈哈……”又有人笑。笑不知從何處起,人也不知從何處來,只見一道白影掠奪,謝緣也悄然落在了陽臺上,一時間四個飄飄如仙的英雄豪傑共照夕陽下。
謝緣衝着三人略施一禮道:“老九我特別喜歡結交你們這些英雄豪傑,只不過你們若是再拖拉,酒菜都要涼了,”說完他也未等三人同意,再道一句:“隨我下來吧。”便悠悠從陽臺上落下。
三人不拒好意,紛紛落下一層陽臺,就在第四層的陽臺上,一桌子玉盤珍饈,瓊漿玉露,好周到!
“無年師傅喫素,我特差人爲你準備了一壺素酒,還有些特色齋菜。只是和酒肉混之一起,希望無年師傅莫要介意。”謝九爺面面俱到,各自爲三人斟酒,挨個兒挨個兒的敬,他果然是個生意人。
無年舉起葷酒也不介意,只是道:“謝九爺費心了,無年早就已經還俗,不過是個頂着光頭,佛在心中的酒肉信徒罷了。”
謝緣趕忙擺手叫好:“好好好,各個都是不拘小節的英雄,今日我能請到三位,簡直比我謝緣娶媳婦還要高興嘞!”說完他連連自飲了三杯酒以夠主人家的意思。
“哪裏哪裏,仗義疏財,行善得善不是麼,呵呵……”
衆人聊得都歡,燕青卻舉着酒杯心事重重。也許一走了之還好,可每多留下一分,他對紅豆的愧疚就越來越深。人家畢竟是個姑娘,又是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負了又怎忍心呢?
“燕城主美人兒還未思夠麼?我們這五杯酒都下肚了,你一杯酒才喝了半杯呀。”謝緣終於還是做了那第一個開口發問之人,他舉起酒杯替燕青滿上,勸道:“不就是個女人麼,鳳凰城裏最缺的便不是女人了。”
童遊笑着舉杯與之碰了碰,道:“不錯,今夜你就再留下一夜,我帶你去御香樓裏玩耍,那裏可不同萬花樓喔。萬花樓裏的女子是賣藝不賣身,那裏的卻是隻賣身不賣藝,嘿嘿嘿……”
燕青碰杯後才苦澀地喝下這杯酒,他搖頭無奈:“我與安紅豆有染這是某些人的目的,我明知這個女人是他人設下的陷阱,難道我還要往裏跳下去麼?”
謝緣一眼便看破了,他笑道:“若真是如此東方千尋還真花了很大的心思,她想和你白雲城結成親家呢!”
燕青冷聲道:“她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謝緣卻搖頭道:“她若沒把握便不會差人用銷魂香讓你與安紅豆產生肌膚之親。況且安紅豆那個女子深入你心了不是麼?她恰巧就是哪個明知不能碰,卻偏偏要去護的女人。”謝緣又替燕青倒了一杯酒,道:“我也覺得這是可能的,畢竟你很喜歡那個女人不是麼?”
燕青咬着牙,望着杯,瞧了好久纔不滿吐出四個字:“紅顏禍水。”
謝緣又道:“鳳凰城估計苟延殘喘不了多久,內憂到不說,外患已經日益嚴重。孔雀樓與公孫羽和冷無非沒有一絲交情,她也不敢去求二人幫忙。倒是你白雲城剛建,需是互幫互助之時,而且西北若破西南也將遭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出兵幫她渡過此關。”
燕青開始佩服道:“你這一番話像極了諸葛三生這類謀士之鑑,九爺好生大才!”
謝緣謙虛道:“說句實在話,我會幫你也是爲了我自己的利益,我希望能和白雲城合作,更希望自己的白樓不要毀在東方千尋的手裏,”他又誠懇地對燕青道:“你是個明君,老三會選擇幫你,老九也不會吝嗇。”
燕青長嘆,自顧喝完酒再倒,連喝了三杯酒才起身望着天邊將要落幕的殘陽,他負手無奈道:“此來西北,所遇的一切事情已讓我身心憔悴,愛恨情仇,爾虞我詐,光是如此慘淡的西北都是這樣,更何況那繁華的江南與北方呢?”他越說越掐眉,又輕聲談吐:“三位朋友,我燕青就問你們一個簡單的問題,當下的那個女人,我究竟是該放棄,還是該去挽留?”
童遊道:“挽留啥呢?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我覺得可以拋了,再說你也沒真正毀了她的清白呀……”
謝緣則道:“我的回答比較中肯,說句不好聽的,她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女人,翻不起太大的風浪,不過……不過以你們二人所處的背景而言,紅顏薄命,到時候你會多傷心一些纔是真的。”
無年也勸道:“情愛之事也許不用那麼複雜,今夜你就再去見她一面,問一問你就知道答案了不是麼?”
燕青將酒一飲而盡,丟下杯子從陽臺上跳了下去。
他連雨兒這類揹負着血海深仇的女人都能愛,孔雀樓的女人又有什麼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