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呈半透明狀,是人又不完全是人,倒像是夢裏的不真切人像。夏葉修不認識他倆。兩人臉上洋溢擋不住的童真和快樂,“拍到五”的時候,一個小孩出把手心出成了手背,兩人相視一陣爆笑,快樂達到極致,直到笑聲衰弱,他們無商無量突然直接開始“你拍一”,怪異的是,拍到五的時候竟然犯了跟剛纔一模一樣的錯誤,兩人鬨笑之後,又開始毫無徵兆的“你拍一”——他們在重複!
夏葉修死盯着他倆看了五六回,終於確定就是重複。
他們倆呢,是什麼?鬼還是妖?或跟他一樣是元神?
夏小暉卻蹲下來,一臉興致勃勃:“你們在玩兒什麼,可不可以教教我?”
——簡直是缺少來自父親的毒打。
那倆小孩根本不理他,自顧自地玩着屬於兩個人的遊戲。
夏葉修一把拎起夏小暉的肩膀,眼神嚴厲:“知道這倆是個什麼玩意兒嗎,就湊上去?!”
“他們是記憶幻影啊,你看不出來嗎?”夏小暉一臉無辜。
他怎麼看得出來?!又沒長天眼。別說天眼了,陰陽眼也勉強行啊。天賦跟硬件他真是一樣不佔。
爲了維護父親的絕對權威,他兇巴巴地說:“少跟不三不四的陌生人搭訕!”
夏小暉好想反駁:“你見過那個陌生人是又一又二的!”
當着夏葉修的面是不敢的,於是很好地秉承了夏葉修的優點:對親爹腹誹。
“你說那個記憶幻影,額,是什麼啊······”夏葉修摸了摸鼻子,涼涼地問。果然掌握知識的人才具有權威。
夏小暉立馬解釋:“就是人的記憶啊。他們脫離了主人,到了這裏,無依無託就成了幻影。你剛纔猜得不錯,那個老太婆很有可能拿了你的記憶,說不定就在此處。”
夏葉修一愣,這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這裏的兩個一直拍巴掌的小孩,什麼都沒有了。
夏小暉細細打量這兩個小孩和他們周圍的陳設,隱隱明白了什麼,他拉過夏葉修的手往格子間側面繞,果然又見到好幾個人,他們同在另一個四面格子間裏。原來這格子間擋板與周遭白色融爲一體,因爲裏面彩色的人才襯出它們原有的輪廓
這個格子間裏聚集了一堆人在看牆上貼着的“黃榜”,突然其中一人暴起,大聲嚎啕:“我中了!我中了!啊哈哈哈哈······”
他拼命從人羣中擠出來,臉上是喪心病狂的喜悅,想是要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親朋。
他跑開之後,果然,同一羣人中的同一人暴起,又是同一聲嚎啕······
——周圍是不是還有別的格子間,只是因爲沒人,所以看不出來。
想到這裏,夏小暉拉着夏葉修繼續沿着格子間的棱角轉——有一人,有一狐。十三歲的夏葉修第一眼看到毛團子的時候兩眼放光,小心翼翼地把它揣進懷裏,面上是恬靜靈性的滿足······
兩人都呆住了,夏葉修望着少年稚氣未脫的笑顏,原來自己有這麼開心的時候;夏小暉驚奇地看着跟他一樣可愛的少年,不禁想捏捏他的臉。一伸手竟生生穿過少年的身體,什麼都沒碰到······
一隻手卻覆上他懸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他輕聲說:“沒關係的,會回來的。”
“嗯!”夏小暉開心地點點頭,轉頭對格子間的“夏葉修”揮了揮手,說了句“再見”。
他們繼續沿着棱角走,又發現許多圈禁在格子間的男女老少們,他們一遍遍重複演繹着生命中最值得銘記的快樂:金榜題名,恰逢知己,洞房花燭,子孫滿堂······是的,無一例外,都是快樂。是以夏葉修和夏小暉目睹他們正在進行的一切時,面上都是輕鬆和喜悅,那麼多的快樂,不自覺就能感染旁觀者——這是異境還是天堂?
“夏小暉,你說我們踩着的是不是下層格子間的頂部?”夏葉修來了興致,敲了敲夏小暉的肩膀,悠然問道。
“不知道誒~”夏小暉跺了跺腳,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周圍有奇怪的聲音——
他們對視,周遭一直都有聲音,可是這些聲音都屬於人,而且當離開某個格子間時,這個格子間的聲音會戛然而止,目前他們沒有在任何房間面前,哪裏來的聲音,而且絕對不是人聲音。細細聽,倒像是沙漏的聲音,刷刷刷——
白茫茫的大片空間,根本分不清前後左右,他們只能憑着自己的聽覺尋找聲音的來源。
“在這裏,小修哥哥!”夏小暉拉過夏葉修。耳朵大果然還是有優勢。
這些東西是什麼?像五顏六色的流水,像陽光下的縮小彩虹,像花花綠綠的亮沙。這個小洞連接哪裏?這些東西爲什麼會過去?
夏葉修順着這些“東西”在這邊的軌跡慢慢找過去,竟然發現這東西竟然是格子中的“人”化成的——好端端的半透明人像麪糰一般變得柔軟,進而被看不見的力扭曲揉搓,最後完全失了本來面目,統統變成細小的有顏色的流體,均勻而一致,像是某種原材料!
這些“原材料”被輸送過小眼,是不是正通向老人建立的另一處異境?
夏葉修怔怔地盯着空中的通道,說:“我們要過去看看嗎?”
夏小暉皺了皺眉,他飛到空中,伸出手感知剛接觸通道的幻影流沙,心裏大致有了考量。
“小修哥哥,可以的。不過我們也要以他們的形式通過。”他說。
夏葉修蒙了:形式?沙子嗎?
“當記憶幻影被粉碎成無數細小的沙粒後,每顆沙粒所承載的記憶其實是無,因此單獨看一顆沙是沒有意義的,而這就是他們通過黑眼瞬間的狀態和形式。只有在黑眼之前或者在黑眼之後,連貫的沙粒在不停運動時,他們才被稱作記憶。”夏小暉耐心解釋。
夏葉修更蒙了:無?
夏小暉望着夏葉修,開始擔憂。
“怎麼了?”夏葉修問他。
“要想通過,必須把記憶化爲無,跟每一顆流沙一樣,才能在瞬間經過平面的黑眼。”他說。
夏葉修愣了愣,竟有一瞬抓不住頭緒,他說:“那我以前的記憶能找回來嗎?”
“不清楚,我們看到的人或許只是冰山一角,你的記憶有可能在這裏,也有可能不在。若想要讓其回到你的身體,就必須弄清楚他們被攫取的目的和破解之法。”他的神情嚴肅,竟不像十三四。
夏葉修在一片白中草草坐下,目光延伸之處,無遠近,無邊界,無望也無助。似乎人的思想也被牢牢禁錮其中,再難解脫。
“好。”他篤定答到,卻狠狠閉上眼睛。
夏小暉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雙頰,眼神溫柔地掃過他面容的一絲一毫,最後額頭相貼。夏葉修能聽見他細小的呢喃:
“小修哥哥,你的記憶會被我完全抹掉。可是這樣,你就不知道怎麼回來了。所以我要爲你設一個記憶原點,它是你進行一切行動的起點,也是終點。”
“夏葉修,找到我,帶我回家。”
夏葉修的腦中“轟”的一下,五感統統碎裂,軀體蕩然無存,沒有依託的感覺不能被感覺,唯有赤條條來,赤條條走,於這荒誕中搏一絲生機。
卷軸。一幅巨大的卷軸,懸於高空之上。
夏葉修轉醒的第一眼就看到此物。
如蜿蜒而下的千里江河,盪漾着一個人的前世今生。波濤滾滾,浪潮翻涌,跌宕一生的九曲迴腸、愴然泣下。
夏葉修走到那巨型卷軸面前,瞻仰這浩浩蕩蕩的畫面盛宴——畫中主角是一男子。順着卷軸走,便能看到他一點點鐫刻時間的經歷。從會爬會笑的嬰兒,到咿呀學語的孩童,之後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再到意氣風發的青年······
青年的經歷似乎格外的長,是以夏葉修走了好久,畫面上都是這個男孩青年時期的模樣。
這是誰?
他不認識。
“你是誰?”有人在問。
夏葉修脫口而出的前一刻猶豫了:我想說什麼?我是誰?
只見卷軸的背後緩緩飛下一人。身着寬鬆白獵袍,悠然如仙又似妖,面似六十身似少,眉眼冷清卻多情。
他倏地想起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彷彿真的聽到有個稚氣的聲音在耳邊呼喚。那聲音的主人呢?他在那裏?
夏葉修擡眼看着那人,說:“我,大概叫夏葉修,或許也不是,有可能我記錯了······”
那人啞然失笑,打趣他:“大概?你還不如說你不知道。”
夏葉修愣住,他離“不知道”也就剩別人不問名字了。
“你是元神,元神怎麼會直接被送到這裏呢?”那人上下打量夏葉修,神色疑惑。
夏葉修又是一臉直白的茫然。
“抱,抱歉啊。我也不知道······”他就像個誤入別人地盤的外來者,雖然自己也是蒙的,卻下意識地傻兮兮先給主人道歉。
元神,元神······
那人似乎根本沒聽見夏葉修蠢透了的道歉,歪過頭眉頭緊蹙,像在思考什麼。
我想起來了,有人要我帶他回家!夏葉修猛地一顫,始終迷瞪登的混沌神思倏然歸位——他來這裏是爲了帶一個人回家!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