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51章 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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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夢笑了,笑得坦蕩釋然,並沒有被看穿的尷尬窘迫。他知道面前這個人不會介意,甚至過一會兒都不怎麼想得起來。

    因爲夏葉修盤腿放鬆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背後,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似乎馬上就要問一句:下山逛會兒,去不去?

    駐夢突然就想起第一次和他在米鋪見面的場景,他可真是在做好事。

    “可還有一件事,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疏遠和孤立。偌大道觀,竟沒有一個人跟你走得近,爲什麼?”

    駐夢也盤腿坐下,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個守護神,從記憶之捲了解主人經歷,我再說一次,我知道的就是你看到的,原先那些記憶都被替換了。”

    夏葉修輕嘆了口氣,正打算感慨一番,突然想到自己的稀飯還沒吹冷。

    “我要找的人呢?”他抓住駐夢的衣袖問。

    “你沒殺掉澤元,自然見不到他。”駐夢一臉明知故問。

    “不對,澤元說自己沒做過。”

    “以前和現在沒做過,不代表以後不會。”

    夏葉修宛如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他怔愣道:“啊?”

    “所以你還不去?”

    “那你叫我回來幹嘛?”

    “我只是想單純表達一下感謝。”

    夏葉修對着他就是一個白眼。

    “這是我的第一重記憶,也就是最淺的那一重——被大多數人看見的那個月餅——弱小的,堅強的,無助的,沒有緣由的。”他頓了頓說道,“你不能長久停留在那裏,否則就會被困住而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

    夏葉修背後冷汗一冒,脊背都打直了。

    “所以呢?我現在去哪裏?”他小心問道。

    “第二重記憶。”

    還沒等夏葉修想好怎麼問他的時候,就再次被毫無徵兆地甩出去——

    這次是一間昏暗的房間,應該是天色不早和燭火細弱的原因。夏葉修被送到更昏暗的地方——一面書架後方。高大書架完全掩蓋他的身影,他老老實實躲在後面,因爲他聽到屋裏有人說話。

    兩個男聲,其中一個聲音是月餅的,還有個他不認識。

    “你畫的太濃了,看起來好像唱戲的啊。”是月餅,聲音很歡快。

    “豔妝襯美人,顰笑皆風情。而且你的膚色過於白,若是臉上再沒什麼顏色就顯得寡淡了。”男聲溫柔含情,能搔過心裏藏得最深的癢。

    沒聲了。

    夏葉修小心探頭去看。但見一男子坐於梳妝檯上,輕持眉筆,一手托住月餅的下頜,神色專注地爲他畫眉。男人身着道袍,一雙腳懸在半空,夏葉修一眼認出這就是那雙鞋的歸宿,那雙讓他和月餅冷戰的鞋。月餅脖頸微仰,想是也看着對方。夏葉修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後背和一部分側面。時光靜謐,無人打擾,一雙人影交疊,在最陰暗隱祕的角落,滋生最畸詭幽深的情愫。

    畫畢,他像是極其欣賞自己的傑作,捧着月餅的臉左右細細看,癡戀虔誠地在他額間印下一吻。夏葉修心口彷彿被重重揉了一下,不知想起什麼,呼吸突然急促。

    “筱明,謝謝你。”他聽見月餅輕聲說。

    筱明笑了,指尖眷戀慢慢劃過他的下頜線,說:“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今天是中秋,我們一起賞月好不好?”

    “好。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中秋,那時候你只有十五歲,站在師父身邊,就像只受驚的兔子。”

    月餅握住他的手指,實實貼在自己耳邊,溫柔地說:“是啊,中秋。我就是在那天被我父母拋棄的。他們覺得我是個怪物,所以將我送到這裏來改造。三年了,爲什麼一次都沒來看我?”

    眼角有淚滑落,沾溼細膩的脂粉,腮邊泛起不同於妝品的透紅,語音微顫,如怨婦尤閨,可憐可恨。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的男孩子不一樣。小時候,我喜歡擺弄自己的頭髮,喜歡胭脂水粉,喜歡安靜一個人玩耍……他們說,這哪裏有半點男孩子的樣子。再大一點,我不想學騎射武藝,也不想進朝當官。有一次我借侍女的羅裙穿,被他們發現了,於是我被打得一個月下不了牀。男人嘛,就要有陽剛之氣,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爲的。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個怪胎。”

    “我愛哭愛笑,喜歡做他們認爲女孩子纔會做的事情……可是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是不是因爲我給他們丟臉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裏,這裏的每個人好像都知道我的事情,師父不願意教我道法,師兄師弟只會把髒活累活丟給我,然後匆匆跑開。”

    他撲在筱明腿上低聲抽泣,妝肯定不能看了。筱明一下一下輕撫他的頭頂,彷彿最親愛的兄長,耐心溫柔到極致。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糊着一臉鼻涕眼淚問筱明:“你呢?爲什麼會來這裏?”

    “因爲我父母認爲我有病。”

    “什麼?”

    “我喜歡男人。”

    月餅小聲驚呼一聲,卻並沒有從他身上離開。

    “可是我父母沒跟任何外人說。他們認爲這是家醜,對道長說我想修道。反正他們也不想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可能他們覺得相對於跟男人在一起,兒子成仙說出去至少光耀門楣。”

    夏葉修恍然,這個人他應該見過的,在整齊劃一的道袍中,不起眼不張揚。但他從未跟自己對視過,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

    “所以……難怪你不會受排擠……”他低下頭,小聲囁嚅。

    “你知道嗎,我用了好久才學會把自己淹沒在人羣中,沒有特點,沒有訴求。只有這樣,纔是安全的。”筱明輕輕撫摸他的髮絲,語聲溫柔纏綿,彷彿在說情話。

    月餅沒說話,手卻暗暗拂上他的臉。

    “可我注意到你了,因爲我發現我們有相同的眼神。”

    他們笑了,望着彼此的眼睛笑了。彷彿飄零在荒野的孤魂找到同伴,哪怕之後也是黑暗,至少不再孤單。

    “筱明哥哥,你會……嫌棄我嗎?”

    夏葉修確定,這不是月餅想問的,因爲他在中間卡殼了,他應該想問:你會喜歡我嗎?

    筱明沒有說話,而是用一個吻回答了他的問題。

    夏葉修沒再待下去,他在兩個人纏綿入內室之前推門出去,離開之前,他拿走了妝臺上的眉筆。他想,這次可能還是殺不了澤元,他至少還能讓另一個人不失望。

    原來這是道觀廢棄的一處藏經閣,四下無人。他徑自去了柴房外,在女孩兒澆水的那裏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

    ——第二重記憶原來是這樣。被你藏起來的一個祕密和藏起來的一個人。在第一重記憶,夏葉修不是沒有問過道觀其他人爲何疏遠月餅,可他們的回答不是支支吾吾,就是躲躲閃閃。原來是你乾的。而那個人,只能看見,卻不能交流,你只默默給他做鞋,縫襪子。

    這裏沒有女孩兒,也沒有槐樹苗,我到底有沒有救過你?

    “快點,你去叫筱明,咱們是最後一批,可不能掉鏈子!”

    夏葉修聽到遠處有人在高聲說。

    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澤元死了嗎?應該沒有,他還沒有見到他要找的人。

    他顧不上他們的左呼右喊,就衝了出去,他要見澤元。

    然後呢?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見他。

    山巒很高,路很不好走,他卻只用了上次一半的時間就到了無妄水邊。橫屍遍地,血染海水。妖孽的兵器和道士的法器丟得到處都是,山水之間滿是瘡痍。現了原形的妖孽流着淚舔舐親人的殘屍,尚能行走的道士木着臉拖着同伴的屍體。

    結束了嗎?誰輸誰贏?

    夏葉修走到勿忘水畔,沒看見上次那隻紅鯉魚精和寬背大魚。他從懷裏掏出那一段髮帶高高舉起,髮帶迎風,在一片紅中十分醒目。過了一會,一聲鷹唳響徹長空。夏葉修背後一陣冷汗直冒,正要擡頭去找聲源時,後背突感一股大力襲來,他被掀翻在地,臉差一點就碰到無妄水。

    他回頭一看,但見一高挑女子身着黑裙,背後有巨大黑禽翅膀漸收於無形。她妝容濃烈,表情妖冶,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夏葉修。

    “你怎麼又來了?”她柔媚的聲音響起。

    夏葉修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這聲音的主人曾戲耍過他,讓他難堪。

    “我來還這個。”他舉起髮帶。

    “現在來?你是傻的嗎?你知不知道剛剛……”她突然沒了聲音,因爲她的主人在猿翼上對她說:

    “把他帶過來。”

    她向夏葉修走過去,他卻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她噗嗤一笑:“你要不要過去?”

    說話間她一把抓住夏葉修的後背,在夏葉修驚呼的前一瞬帶他飛離地面,直衝猿翼。

    他受傷了,此刻正背對夏葉修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療傷。

    “欽原,你先下去守着,有什麼情況語言通傳給我就行。”

    於是夏葉修身邊那個黑衣女人就恭敬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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