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53章 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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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救了我?”欽原醒來後看向身邊的男子。

    “嗯,你再睡一會吧。你現在還很虛弱,不宜醒太長時間。”月餅理了理給她蓋上的衣服,“我去給你找點喫的。”

    “小道士,你知不知道妖最喜歡的食物是人血啊?”欽原眉目含三分笑意,殘柳般看着他。

    月餅愣住,不知該說什麼。

    “哈哈哈哈,逗你的,你快去快回。”她輕輕勾了下他的手指,聽話地闔上眼。

    夏葉修如同死灰復燃般醒了。只是身體的每一寸肌理像重新拆卸又裝上,冰寒刺痛爬滿每一個角落。

    “他醒了!”八爪魚兩條腿纏住夏葉修,兩條腿捂住自己的嘴巴,還有四條腿站着。

    “我······”

    八爪魚重新把他放回地面,剩下的小妖紛紛好奇地圍過來看。

    ——這是人嗎?

    “澤元呢?”

    八爪魚左手邊的竹葉青:“妖帝出去了。”

    他失敗了,澤元沒死。而更令他覺得悲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沒死成。

    “寂淵呢?”

    右手邊的竹葉青:“正在和妖帝打架。”

    夏葉修差點揪住它:“誰贏了?”

    八爪魚篤定地說:“寂淵打不過妖帝的,即使妖帝只剩下一成妖力。”

    他想起澤元提起寂淵時的不屑一顧,不禁心頭一凜。可是,若真的只剩一成妖力,又有多少勝算呢?

    “這個白棺材是用來做什麼的?”夏葉修的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大棺材。

    左手邊的竹葉青:“妖帝用來複活你的。”

    右手邊:“不過現在不需要了。”

    夏葉修突然覺得心裏被人捅了一個大窟窿,覺得很茫然又心酸——自己對他而言是什麼,不過一個一時興起的消遣罷了。何必?他忽然想到澤元的發劃過他的耳邊帶起的點點笑意,難不成還生情了?夏葉修啐了自己一口。有病。

    不過他的心情卻莫名明朗起來,他還順嘴開了個玩笑:“要是有一天,你倆其中一個啞巴了可怎麼辦?”

    他手賤地戳了下呆愣的蛇頭,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就走了。

    “你去哪裏?”八爪魚問。

    “救人。”

    寂淵是他師父,還幫了他,他不想讓他死。而且,自己要是離開,月餅需要他照顧。

    猿翼之巔,常年有皚皚白雪,冷風呼嘯,冰封十尺,少有生靈能耐此絕境。此時,淡淡血水順着冰石縫隙蜿蜒而下,在消磨完體溫之後凍結,永遠沉寂於此,作爲曾發生過死亡的證據。

    寂淵跪在一片厚雪之中,臉上是被摧殘到極致的疲憊和倔強。妖帝腳尖點在一根細長冰柱上,神色倨傲,卻有溫熱鮮血順着浸溼的鞋子流向冰柱表面。

    妖帝交叉雙手聚合手背,手心中空。蓄積他全身的妖力,要衝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道人的魂魄,就算大羅金仙都束手無策。果然如他所說——一成妖力,足矣。

    夏葉修膝蓋已經凍傷,可他看到那道刺眼的光線時,卻比平地上跑得更快地衝到寂淵面前。他被衝擊到懸崖邊,在其餘兩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跌下山崖——

    “夏葉修!”兩人同時驚呼。

    原來這座山這麼高啊!風好大,刮在臉上好疼——

    澤元想都沒想就跳下去,一直跟到無妄水面,都沒發現少年的蹤跡。

    衝散魂魄的一成妖力,不論人還是元神嗎?

    澤元在無妄水面看到自己黯然悲慟的臉色,他現了原形扎進無妄水中。白色大狐浸沒在淡粉色的海水之中,不放過絲毫角落地找,找一個人,找一個替代品,找一個寄託。

    記憶之境中,駐夢輕輕撥開少年額前的髮絲,對他笑了笑。

    “還好吧。”他問。

    “你試試能不能好。”他艱難地撐着坐起來,“我活着還是死了?”

    “在我的記憶中,死了。在這裏,活着。”他說。

    “我沒殺掉他。”他張嘴茫然說,忽然毫無徵兆地笑了,“我不找人了,也不回家了。”

    我後悔了。我不會再去殺他了,就算永遠回不了家。

    他從懷裏掏出那支眉筆遞給駐夢:“還好,沒丟。”

    “你做到了。”駐夢接過筆,對他說。

    “啊?”他不解地望着駐夢。

    “你看。”他指着那一幅記憶畫卷說,“修復之力停止了。”

    夏葉修注意到空中小洞再也沒有涌入記憶粉末,畫面上仍不斷產生空洞,可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去填補。

    “也就是沒有任何人干預我的記憶了。”駐夢笑了,愉悅的,滿足的。

    “你消耗了澤元兩成妖力,一成爲你療傷,一成讓你湮滅。而這兩成妖力正是鑄造異境的來源。”他拍了拍夏葉修的肩膀,“元神當然不老不死,可是會逃逸。當在某個異境之中受到強大沖擊的時候,自然會離開,在那個世界中的人看來,就是死了。”

    “至於你要找的人,應該回來了——就在你來時的世界中,說不定在等你。”駐夢說。

    他閉眼,將眉筆點上自己眉間。潮水般的記憶之流涌入,片刻之後他竟流下兩行清淚。眉筆嵌入眉心,取下之後彷彿一點硃砂痣,只是一行比淚更豔的溫熱液體蜿蜒而下。

    駐夢迴身深深看向夏葉修,說:“謝謝你。”

    接着他化成一道光亮飛往記憶之卷,但見那巨大畫軸竟從中撕裂。正在不斷產生新的記憶那頭竟轟然落下,被無焰之火焚燒殆盡。只剩下戛然而止的殘端在空中飄蕩,只是畫面不再產生空洞,每一點都是連續且完整的。不再新生,不再失去——他的記憶定格了。

    夏葉修從尾部往頭走,從耄耋老人走到咿呀嬰兒。他的開始從一雙人開始,他們執子之手,已經偕老。緊接着,他們相守,相愛,相知,相戀,相識。他在中秋那天被家人送往道觀,受盡欺凌。夏葉修甚至看見自己囂張的身影,不禁笑出聲。可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祝賀你啊,好一段圓滿。

    夏葉修坐在地上,看着那副清晰到每個人的頭髮絲都能數出來的畫卷,不自覺竟有些眩暈。太完美了,他想。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心裏的空落似乎一時之間沒法填滿,只能任其歸於混沌和無解。此刻,他也不需要清醒了,神思未在,就好。

    欽原一副老相,挽着所剩無多的銀白頭髮坐於桌前,和他四目相對,希望從他眼中找的一絲一毫的支撐。

    他說:“你好老。”

    她說:“你不也是嗎?”

    他說:“我們不是一起變老的。”

    她說:“我不記得了。”

    他說:“我記得。”

    她說:“我寧願你忘了。”

    他說:“有的事確實該忘。”

    她默默變回那個青春靚麗的年輕模樣,黑衣黑裙。只是嬌嫩的面容再綻放不出嫵媚無心的笑,清澈明媚的眼睛中滿是滄桑風霜。她習慣駝背,剛打直腰背時竟覺得整個脊樑骨都在疼痛。她轉身飛昇而去,巨大有力的黑色翅膀遮雲蔽日,爲什麼當初就會受傷呢?

    她像每個被凡人救下的妖孽一樣,動了以身相許的報恩念頭,在妖族傾覆之後找到他。可他當時猶如行屍走肉,每天瘋魔一般地修道,她想要他,不光他的人,還有心。她知道妖帝曾經的某種強大力量能改寫人的記憶,最終產生認知偏差。歷經萬苦之後她拿到了,用在最愛的人身上。他果然愛上自己並廝守如此之久。

    可他老了,老了就容易忘事。他的記憶在不斷消散,必須要記憶不斷填補。於是她把人們最快樂的記憶截取出來磨成粉末爲原料,修復他失去的記憶。記憶需要元神之力爲驅動,所以她還要人的元神。直到她半夜開門迎客,迎來夏葉修。一切就這樣消散了,他找回自己本來的記憶——而他的記憶裏,自己只是一片衣角,一張模糊的臉而已。

    這糊塗的幾百年啊,爲什麼最後一刻還在乞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卑微,就從未想過要贏。

    老頭倒了杯茶,卻將茶杯推到桌對面。那雙手卻沒端起來,它的主人問:“他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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