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葉修也學着他的樣子抓了把沙漏進罐子。
明晷：“放那兒，我來吧。你量不準。”
夏葉修：“爺爺，我的眼睛是度量衡，可精準了。”
明晷笑了笑，說：“時間不需要精準，需要的是匹配。你聽過凡人說‘度日如年’，‘日月如梭’嗎？人和人之間的時間體驗是不一樣的，即使他們擁有同樣多的沙粒。時光的真實就是沙粒，而時光的虛假就是這日輝了。”
夏葉修似懂非懂，手中的沙粒順指縫流下，再沒法聚成剛纔的模樣。
“那做成的這些沙漏是拿來幹什麼的？”
明晷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這個瓶子的沙裝得很滿，幾乎晃不動。
“送人。”他轉了轉瓶身，十分滿意，“他們有的拿來記時間，有的拿來輔助推演，還有的用來凝固時間。”
“凝固時間？”夏葉修一驚，“還能這麼用？”
細細往下漏的沙子突然停止，夏葉修的動作隨之而停，連眼睛都不能轉動。老頭大拇指在他的臉頰上劃了一下。沙子繼續往下，夏葉修如夢初醒，問：“你還沒告訴我呢。”
就見老頭臉頰上多了一道紅痕。
“爺爺，你的臉。”他指着老頭的臉。
老頭笑着給了他一面鏡子，夏葉修臉上同一個地方竟然也有一道相同的紅痕。
明晷解釋：“術者能夠在凝固的時間內做他任何想做的事，只是在時間重新流動的那一刻，會受到同樣的反噬。”
夏葉修大呼神奇——神仙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夏葉修眼珠一轉，說：“爺爺，我借一下，等會就還給你！”
他拐過那個沙漏撒丫子跑進屋內。
緊接着老頭就聽到一前一後兩記同樣響亮的耳光，夏葉修跌跌撞撞跑出來，澤元氣急敗壞地追，沒多久就撕打在一起，場面十分不和諧。
老頭搖了搖頭，手裏的動作沒有慢下來半分。
晚上老頭非要拉着夏葉修一起喫飯，故意彰顯自己也是可以喫飯似的。澤元自然就跟過來了。小矮飯桌上第一次湊了這麼多人，顯得有點擠。夏葉修看老頭喝得高興也陪他小酌了幾杯。之後完全就在聽他胡謅，說他有個老朋友，沒事找他下棋，棋品極差，倒不是悔棋輸不起，就是突然殺到正酣的時候突然就不下了，剛將人的興致勾上來就不管不顧地撒手就走，或者乾脆就坐在對面發呆，甩一句“我不來了”就拍屁股走人了。
夏葉修好奇那你還跟他下棋。老頭說難得有人每次跟他下棋都能下出興致，而且有的東西不在於完成和圓滿。夏葉修不置可否，因爲他想到自己那並不精湛的棋藝全來自夏懷遠，他默默幹了一杯酒，今夜有雨，他想早點睡。
“夏葉修。”澤元看見他的動作之後叫了他一聲。
“我沒事。”他回道。
喫完晚飯之後，夏葉修並沒有早睡，因爲老頭非要他現在去買燈油。夏葉修拗不過，只得撐傘出去。
“我跟你一起去！”澤元也順手拿了把長柄雨傘追了上去。
“真是受不了。”老頭望着一前一後的背影甩了這樣一句話。他繼續喝了幾杯，今天是他的忌日，他本來想多跟夏葉修聊聊，可酒還沒過三旬，他突然又不想看到夏葉修了。真是毛病多。
小雨窸窸窣窣，時不時穿插一兩聲遠處的雷聲，路溼滑，周遭黑黢黢的，走的頗爲艱辛，夏葉修完全懷疑是不是老頭屋裏今晚就沒燈油了。
終於到了集市上，這裏竟然出奇的熱鬧。夏葉修算了算，今天原來是元宵節，鎮子裏的人開開心心出門，逛夜市猜燈謎。雖然下着雨，但這絲毫不影響這歡樂的氛圍，人羣的吵鬧聲將明暗交界處的夏葉修襯得有點格格不入。
“你過來跟我一起走，免得人羣衝散了！”夏葉修轉身向澤元伸出手。
澤元剛想反駁“我有這麼弱嗎”，但一看到夏葉修攤開的手，便立馬收傘，一矮身拱進夏葉修傘下，順手攬住他的肩膀，眼神明亮，聲音含笑：“走，咱們去過年！”
夏葉修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任他摟着自己融入人羣。街上的人們撐着高高低低的圓傘，擠着讓着，嘻嘻哈哈的，互相拜年的，打趣小孩的，聲聲嘈切入耳，真真好不熱絡。街邊的攤販高扯着嗓子，說着押韻的吉利話推銷攤上的物件喫食，還有那支個蓬噴火、鑽火圈的引來了最多的圍觀百姓，大家一個勁兒地拍手叫好，投進鑼裏的銅板砸的嘩啦啦地響。
夏葉修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他望向剛噴了一大口火的方向，瞳孔裏映出一團跳動的小火苗。
澤元一把抓過他的手，笑容明朗：“咱們去看看！”
澤元拉過他的手擠過人羣，尋了個好位置，此時正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一個助跑之下翻身一躍便穿過一個燒的旺旺的火圈。衆人驚呼，大聲叫好。
澤元知道夏葉修小時候最喜歡看熱鬧了，以前在夏府的時候經常帶着他□□出去廝混，全京城的新鮮玩意兒他都喜歡。自從夏父夏母去世之後他便很少去街上逛，也不怎麼收納小玩意兒了。
此刻，夏葉修卻少見地圍了過來，火光一晃一晃地映在他的臉上，柔和又美好，澤元腦子一熱，鑽出傘下走到雜技場上，跟老闆交涉了幾句。夏葉修不明所以，正要把他喊回來，就見他脫了外衣，摩拳擦掌，向夏葉修粲然一笑。夏葉修瞬間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麼，不由得就笑出聲來——這畜生，就是看着像個人而已。
只見他一腳蹬地輕盈飛昇，踏過熊熊燃燒的火圈頂部，那一個個火圈呲溜轉了起來，像一朵朵絢爛的大花，他在空中連翻了好幾個筋斗，炫技一般，突然一個下腰剛好鑽進第一個火圈，接着他飛速旋轉着整個身體，驚險地穿過一串轉動的火圈，火舌絲毫沒有燎到他分毫。鑽過最後一個火圈後，他在地上滾了兩圈，翩然起身，身後的火圈還在不停歇地飛快轉動。衆人的歡呼達到高潮，銅板聲噼裏啪啦地響。
夏葉修也騰出手來鼓掌，隨着衆人一起哈哈大笑。大雨如沸，倒澆了一地的歡騰。接着他一腳踢向一個火圈的底部，那火圈立刻就躥離架子，他又一滾一伸腳，一隻腳底一送，另一隻腳後跟一頂，第二個第三個火圈幾乎同時上了天。就見他手一撐，上身一起，衆人擡頭，猛吸一口氣屏住。就見他瞄準圈子下落的軌跡輕巧一挺便鑽過了第三個圈子，出圈子的瞬間腳尖輕點圈沿，立馬借勢改變身體方向，任第二個圈子從腳到頭套過自己的身體，接着他回身一攬，像要抱住什麼東西一樣接近第一個圈子，衆人暗暗捏了把汗，以爲他沒對準要橫着撞上那火圈了，結果他頭頸一彎，生生在空中把自己折成“火鉤子”，柔韌地捲過最後一道圈子。衆人長舒一口氣，聲音吼啞了一般地叫好。他一蹬一點，正好改變了後面兩個圈子的下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