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76章 迴應
    是夜,狂風呼嘯,電閃雷鳴,諦辛獨自在牀上躺着,無論何種環境,無論何種天氣,他都睡得着。

    澤元在廊下逡巡許久後推門而入,在離牀一張桌子的距離問:“你,怕雷聲嗎?”

    這話不是問他的。諦辛掌天劫,用得最順手的就是雷劫,沒想到這一世的夏葉修最怕雷劫。

    他懶懶偏過頭看向澤元,但見他衣着整齊,神色端正,他知道澤元在夏葉修面前不可能這樣,而以前的澤元不會問他怕什麼,因爲澤元知道他什麼都不怕。

    他轉過頭望向牀帳,不知想起什麼似的緩緩開口:“以前都是你躺在牀上,我在邊上守着你。”

    澤元完全記不得了,只覺得這種曖昧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很怪。對方眼神清冷,面色從容舒展,讓澤元除了想給他燒香再不能產生任何其他念頭。對方恰好在夏葉修的軀殼中,而他對夏葉修常有想擁抱和親吻的衝動,一眼相合後想交歡的隱祕情愫。兩者結合產生的詭異效果讓他打了個寒戰。

    一道慘白閃電映照在諦辛臉上,緊接着是一聲滾雷震破耳膜,牀上的他安穩閤眼,沒有任何情緒。澤元轉身離開,回來時手上一卷長白布條。

    “你的手在滲血,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他小心蹲於牀旁,輕聲在諦辛耳邊說。

    澤元仔細解開層層浸染了血的布條,布條和手心皮肉粘連在一起,他撕得十分小心且艱難,昏暗燭光下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手指。

    澤元的心裏彷彿被戳了一樣深的窟窿,正粘連着血布條,被一點點撕開。澤元擡眼看他,眸中滿是疼惜關懷,顫聲問:“疼嗎?”

    諦辛一瞬間愣住了,那雙眼彷彿穿越過千百年時空,出現得猝不及防。上一次,那雙眼裏映着一點點人魚燭的光亮,讓某個黑夜都有了溫度和觸感。這一次,這雙眼裏有一個人,一個心上人。

    這一次,他打算迴應。他說:“不疼。”

    澤元也愣住了,他看見對方古井般的眸子里居然漾起微波,彷彿投進了一顆小石子,真實又虛幻,是不是千年前這雙眼曾這樣注視過自己。不然,爲何心底會有密不可宣的期待?

    連他自己也恍惚了,他望向諦辛,開口:“你能講講我以前的事嗎?”

    諦辛笑了,彷彿幽暗古井裏開出一朵潔白曇花,正享受着月光,暗自芬芳。

    他的嗓音低沉,語調舒緩,說着存留在心中千百年的故事,彷彿吟誦一首浪漫夢幻的史詩,深沉的愛戀註解在每個韻腳,輕輕撩起半蓮峯冷泉中的每一圈波紋,久久不能平息。

    澤元沉溺在他編織的故事中,想象曾經的自己安穩躺在樹枝牀上,聽他講着上古的故事,混沌入睡。不知不覺,他的思維跳躍到打雷時候,夏葉修摟着小小的他,輕輕吻他的額頭,哄他入睡。他漸漸分不清,到底是誰在守護他,亦或是,有個人一直在身邊守護他,哄着他。

    澤元合上眼,使自己抽離語言構造出的意境。他一直都知道夏葉修就是諦辛,只是沒想到諦辛和多年前的自己也有如此多的羈絆。此刻,他閉合的眼角溢出淚水——是不是也是命中註定,只有你才能找到失落五百年的自己,並且依舊陰差陽錯地再次糾纏。

    他起身,緊緊抱住那個人,無論是諦辛還是夏葉修,都不會拒絕這個擁抱。

    澤元說:“謝謝你,一直都守在我身邊。”

    諦辛輕輕嘆息了一聲:“其實,又何嘗不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呢?”

    澤元深深閉眼,把自己交付在這一方肩膀上,心裏某個空缺在這一瞬被填滿了——這個溫柔孤獨的靈魂始終伴隨他的前世今生,從未離開。

    可他有一點想不清楚,那一點在夏葉修面前從未顯露,因爲他知道夏葉修與其毫無關聯,可諦辛就不一樣了。他必須問清楚,不然這會成爲他們之間的芥蒂。

    他分開諦辛,擦乾臉上的淚,平視對方,聲音冷冽:“我想知道槐江之戰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的屬下說是你殺了我?”

    剛好,一聲驚雷在天上炸開,震顫了不知多少人的心絃。

    諦辛的眼神中卻是蒼涼無奈。他緩緩開口:“我有什麼資格殺你?是天界要殺你,是那本《萬妖功過簿》要殺你,我不過一個行刑者。只是我私自把時間提前了,不是特意選在槐江之戰,而是在你殺最後一個人之前。”

    澤元不解:“最後一個人是誰?爲什麼一定要選在之前。”

    諦辛:“我不知道最後一個人是誰,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有沒有殺掉他,因爲一旦殺了最後一個人,天劫就會將你湮滅,再不復這世間。所以我違反天條,將刑罰提前了。”

    澤元定定看着他,那張絲毫不在意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可是澤元知道有破綻,至少他說的真相不是全部。

    “不對。”他深深地望着諦辛的眼睛,萬分期望一個不留遺憾的答案,不然他可能會內疚一輩子。

    “我做了妖界四百年的妖帝,深知每位妖帝的結局和他們的來生。作惡多端簡直不能形容他們在位時的功績,包括我。因此匹配他們的天劫十分有分量,幾乎每個都是當場湮滅,和塵世再無任何瓜葛。少數幾個能殘存下一星半點的元神,在六道輪迴中輾轉進最底層的命運,幾生幾世都做不了人,更別說像我這種,一醒來就是狐妖的身份,居然還能再重拾妖力,修煉提升速度不減當年。少殺一個人能帶來的天劫減損能有多少?諦辛大人比我更清楚吧。”

    澤元胸中有陣陣憋悶,伴隨小小刺痛,他隱約猜到那種最殘忍的可能性,這讓他呼吸都十分疲累。

    諦辛面上仍是一派平靜,他當年做的時候沒有一點後悔,此刻回想,當然沒有絲毫遺憾。

    澤元看着他,眼裏是決絕的不忍:“是不是你?你只給了我部分的天劫,因爲要做給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看,然後捱了剩下的,再加上違反天條的懲罰······”

    澤元泣不成聲,他何德何能,竟讓一個神靈甘願承受他所掌管法令帶來的懲罰,差點因此萬劫不復。

    “你是神啊!爲什麼這麼蠢!你知不知道我造的孽有多少?你要是受不住怎麼辦······”

    “因爲我愛他。”諦辛擡起他的下巴,通過相同的眼眸一眼看入尚且沉睡的靈魂,“別哭了,我這不是還在嗎?”

    “諦辛,諦辛,諦辛……”澤元擁入他懷中,不斷重複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字句。

    “今晚打雷了,我陪你睡吧。”諦辛輕輕摟過他,在他耳邊呢喃。

    明晷提了一副中草藥早早在門外等候,昨晚剛下過雨,一切都溼漉漉的,只有他滿身乾燥溫暖。然後他就看到澤元端着一盤蒸餃從遠處走過來,笑着對他說:“原來是日月神,是來看諦辛的嗎?正好,一起喫早飯吧。他說他想喫,我就多做了點。進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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