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劍寒而利,割上手腕後還沒感受到疼痛,血液便冒了出來,觸目驚心的紅讓他找回自己劇烈的心緒——他還要殺澤元,他要帶領青雲門走下去,他還要繼續追尋些什麼······
他是幸運的,在所有未修成神的道士之前見識了神真正的模樣;他又是不幸的,因爲神和他的期許完全背道,這意味着爲了目標做過的所有努力全是徒勞。提前窺見天機,徒留滿心失望。
放棄嗎?
歸途已不是自己想要的,那還有前行的必要嗎?
從前以爲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的神,不過是天地間一片流雲,以身詮釋何爲道。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以爲”,因爲信仰從來都是人們自己創造出來,然後信以爲真,於是它就成了所有人的事實。
寂淵顫抖着舔嚐了一下傷口的溫熱血液,血腥氣從舌尖一直蔓延至整個口腔,噁心又快意。
如果神靈是人們信以爲真的東西,那麼他是真是假還重要嗎?重要的是人們的相信啊!
一個人的信仰崩塌沒關係,依舊有千萬人趨之若鶩,像瘋狗一樣盲目熱血,越挫越勇,以爲自己未得道是因爲不夠誠心和努力。
這種力量是驚人的,他一直都知道。
倘若他能引導這種力量,假信仰之名,是不是依然能屹立於萬人之上!
他突然像瘋子一樣振奮,彷彿找到新的信仰,能爲之生,肯爲其死。
曾經那個哪怕得了雞腿也不肯放手饅頭的小乞丐啊,真是一點都沒變。他的生命必須充滿“有”,絕不能容忍“無”。
幾天後,寂淵打開門出來,長期處於昏暗的眼睛一時受不了這刺眼陽光。他眯了眯眼,讓光線慢慢進入眼眸,直到完全適應,最終完全瞪大雙眼逼視光輝萬丈的大太陽。溫暖明媚的光映着他蒼白瘦削的臉龐,看上去充滿弔詭的希望。
明晷依舊苦思冥想,他未能參透諦辛的話,只能依循自己的真理繼續走下去。可是他並不太過惱怒,諦辛的許多話他都似懂非懂,仙生也並未因此受影響。
“寂淵,外面有人找你。”明晷說。
想必有人徘徊在日出之畔以外,並沒有擅闖,不然此刻日月神說的就不是“有人找你”,而是“你去看看什麼人掉進去了”。
寂淵在河對岸時,就聽見兩人高聲呼喊:“掌門!師兄!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寂淵看見兩人興奮癲狂的表情,帶着點疑惑地迎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師兄,大事不好了!妖界突然攻打人界和修真界,現在多地已落入妖界之手,百姓受妖孽控制,修真界的道人們受盡折辱,實乃世間大不幸啊!”一個小弟子慷慨激昂地說。
“你說什麼?”寂淵震驚,“妖界攻打人界和修真界!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師兄離開不久之後,我們到處找你都沒找到。後來多虧有人界帝王幫忙尋找,我們纔得到你在這裏的消息,於是立馬就趕了過來。我們一看這裏就不是凡俗之地,不敢冒進,也不知道怎麼聯繫你,沒想到你竟然出來了!”小弟子激動地說。
“現在呢?情況怎麼樣了?”寂淵焦急問道。
“妖孽太過強悍,加上來得猝不及防,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現如今人界的土地已淪喪八成,而修真界十之六七已被妖界佔領。”
寂淵當即晃了晃,差點沒站穩。他一直都知道澤元實力不弱,可沒想到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竟能攻佔如此大範圍的地界。
“掌門師兄,人界的王也一直在找您,說只有您才能救萬民於水火!”小弟子又說,“您快回去主持大局吧,我們少了您可不行!”
寂淵點了點頭,立即隨他們騰雲而去。驟然傾塌的時局讓他震驚了一瞬後,並沒有讓他亂了心緒,他細細思量這段時間所見所聞——澤元,明晷,諦辛,闕玉······
他也沒放過剛纔那句“人界的王也在找您”。青雲門是修真界的名門大派不假,可自己剛剛接任掌門之位,其他名望更高的長老真人大有人在,爲何他會認爲自己是救世者?
難道這是澤元給自己挖的陷阱?承載所有人希望的救世者必然親自應敵,正好方便澤元將自己斬殺於萬民之前?
寂淵一想到這裏便不寒而慄,既爲澤元不擇手段,也爲自己能如此輕易猜中魔頭的想法。
自己是不是······
不!不是!
跟澤元一戰是避免不了的了,與其猜測對方對自己的恨有幾分,不如想想如何才能保全人界和修真界衆人的性命。
這是避眥來人間掃蕩的第五十天,人是如此懦弱,看到集結的妖孽壓境時連最基本的反抗都沒有。直到後來,武裝的軍隊趕來,也不過是做做樣子抵擋一下。當人看到強大的事物時,會想到抗爭,可如果看到的是碾壓性的存在,他們會直接放棄。
他從未親自帶兵攻佔人界寸土,他只是坐於洞穴中,每天聽各路妖孽傳來的訊息。
“避眥將軍,不出一月,人界領地必將盡數歸於我妖界,妖帝聽到這一捷報一定很高興!”副將軍廣深說。
避眥只是稍稍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奮,彷彿那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廣深自討沒趣,便閉了嘴離開了。
另一位副將鼓剎等在門外,見廣深出來,立馬迎上去,問道:“他什麼反應?”
廣深撇了撇嘴,不屑地說:“能有什麼反應?還以爲自己是青峯山的山大王呢?那高傲勁兒哦,切!人家根本不屑與咱們爲伍!”
“這青峯山都歸順妖界這麼久了,他這脾氣還真是一點兒沒變吶!讓他領兵出征,也不知道妖帝怎麼想的?”鼓剎沒好氣地說。
廣深說:“還不是看他妖術高超嘛!整個妖界除了妖帝,能跟他打的沒幾個。我看吶,人家心根本不在這兒,再大的力氣都使不上!”
鼓剎說着有點激動,完全沒控制嗓門:“你一說到這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什麼意思?一個將軍,整天只知道躲在洞穴中,啥也不幹,讓我倆衝鋒陷陣。怎麼,他是怕天劫報應到他身上了嗎?這次我們就是要徹底推翻天劫設立的規則,他還在怕什麼?”
廣深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聲點。
鼓剎完全沒理會他的示意吼道:“怎麼,自己做得別人還說不得?”
這音量,聾子都能聽見了。
避眥緩緩從洞穴中走出來,不動聲色地看着兩人。
“將軍。”廣深躬身行禮。
鼓剎正在情緒爆發邊緣,加上剛纔撕破臉一般的話,於是側過身一言不發。
避眥冷冷開口:“你說得沒錯,我自己做的事不怕任何人說。妖帝命我帶兵攻打人界,如今人界大部分土地已收入囊中,無論怎麼說,他交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至於我是怎麼做的,你們覺得他會關心嗎?”
廣深和鼓剎愣怔了——他什麼意思?爲何有這麼重的怨氣?這是衝誰呢?妖帝還是自己?
“避眥,你敢對妖帝不敬?”廣深眼中有寒氣。
避眥冷笑一聲:“哼,不敬,我敢嗎?我拜服他還來不及。”
廣深和鼓剎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警惕。
“你最好不敢,不然······”
“不然妖帝會殺了我,對吧?他除了殺戮和威脅還會別的嗎?”避眥走到他們跟前壓低聲音說,“我看在二位並沒有親手殺過人的份上奉勸你們一句,澤元已經瘋魔了,他做出此等逆天之舉完全是窮途末路的選擇,最終肯定會失敗,至於要拉多少人跟着他一起下地獄,完全看追隨他的那些人有多傻了。”
“你!”廣深轉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像聽見天塌了的消息一樣。
鼓剎一臉堅定,開口遏制不住憤怒:“你別聽他胡說,他就是害怕!他跟人界的懦夫一樣,害怕改變革新!我妖界向來勇於開拓,因爲權力向來是爭取來的,不是等來的!這一點深入每隻妖骨血,豈容你一兩句污言惑衆?”
避眥站直,離他們一定距離後開口:“我說了,只是奉勸,信不信由你們自己。”
他正要離開,只見一隻小妖匆匆跑進來,應該是有事稟報。
小妖開口:“稟報各位將軍,接寡覅將軍手記,因擒獲修真界人數衆多,所設牢獄不足,因此將五千修道人押往我處羈押,望將軍處理此事。”
“現在這五千人到哪裏了?”避眥問道。
“今日上山,估計明日能到岷山牢獄。”小妖回道。
“好,給寡覅回信,告訴他我處理了。”
“是!”
廣深和鼓剎相顧無言,他們知道避眥的能力絕對沒問題,只要答應了的事就辦得穩妥,因此也不敢多言,行禮後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