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明明前一刻還是清朗白天，這一刻就變成了朦朧黑夜；上一刻他還在寬敞街道，下一刻他就到了衚衕深巷。
身後急促的腳步聲沒有給黑澤陣過多思考的時間，那些腳步正朝他的方向跑來，火急火燎的步伐讓他知道，來者不善。
黑澤陣環顧周圍一圈，想要尋找適合的藏身之處，但越發逼近的腳步讓黑澤陣只能匆匆躲到堆積雜物中的一個紙箱之中。
這種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哪怕他只是一個小孩，怎麼看都顯得可疑，沒有人會相信他是憑空出現的，反而更讓人覺得可疑。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躲起來比較好。
15歲少年的身體並不嬌小，好在紙箱足夠大，應該是裝較大型的家電，紙箱中還放了好些雜物，與一旁的的雜物錯綜堆積形成了一個死角，在這沒有光源的街巷，難以被人注意。
黑澤陣原本想藏在雜物堆旁的垃圾桶裏的，但垃圾桶能藏入一個成人，沒準那些人正追着的人就藏在裏面，就算不藏，那些人也可能會注意到然後搜索，這就不符合黑澤陣躲匿的初衷了。
黑澤陣剛藏好身，那些追擊的人就追到了這裏，但奇怪的是，他們追到這裏就停了。
奇怪的沙沙聲音響起，黑澤陣辨聽了一下，是對講機特有的磁電聲。
“隊長，他不見了，懷疑是在這附近躲起來了。完畢。”
對講機裏傳來失真的聲音：“原地尋找。完畢。”
藉助地面積水反射的巷外霓虹燈光，黑澤陣大概看清了來人。
來者三人，全副武裝。
那三人遵從對講機裏的命令，就地散開動作迅捷地翻找巷中可藏人的地方。
黑澤陣屏住了呼吸，將身體朝裏縮了縮。
巷子能藏身的地方着實不多，很快三人就把地方都翻了個遍，包括黑澤陣之前看中的垃圾桶。其實連黑澤陣藏身的紙箱，都被人翻找了，只是那人推開了幾樣物品後笑着說，這種地方怎麼可能藏人，除非他會魔法能把自己變小。
“傑，我還是覺得，不通知黃鼠狼就抓Gin不太合適。”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音詞，黑澤陣愣了一下，眼睛瞪大。
“沒有什麼合不合適，黃鼠狼本就不是我們的人，只是合作關係。他只負責提供情報，剩下的都不歸他管。”較成熟的聲音，也是之前與隊長交流的聲音，似乎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
年輕人遲疑道：“可……”大概是沒有經歷太多社會磨難，年長者的話讓他感到有些不適應，或者說不理解。
“嘖，所以爲什麼要帶你這個新人出來啊。接下來我要說的，聽好了：我們其實連黃鼠狼真正是誰都不知道，他躲在網絡中給我們傳送情報，雖然至今那些情報都是對的，但難保不會有錯誤的情報混雜在其中誤導我們，九真一假最爲致命。而且，你不會真以爲他只和我們合作吧，所以沒準對方本就是組織裏的人，給我們傳遞情報很可能只是爲了排除異己。”年長者殘酷地說出真相。
“可是這樣我們不就是，就是……這不應該……”說到後面，年輕人氣弱了，他知道年長者說的話是對的，但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轉變他長久以來正義不可與邪惡同流合污的觀念。
“呵。”年長者惡狠狠吐了一口氣，“小子，你以爲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你又憑什麼定義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我們現在在做的時，你可以毫不猶豫說它是對的，是正確的，但當我們成爲哪些政客手裏的工具時呢？當我們也成爲那些大人物排除異己的工具時呢？”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
“嘛，也不用那麼悲觀，到那時候，你就有自己的判斷，有自己的道路了。說不定到那時，你已經有本事把自己抽身出那些大人物的遊戲了。”年長者輕笑了一聲。
“在一致目標下，超人都有可能和萊克斯合作，我們和那種人合作又有什麼問題。”
“過程不重要，結果達到了就行。”
三人漸漸走遠，年長者最後的話語飄進了黑澤陣的耳中。
黑澤陣躲在陰暗的角落中，蜷縮着身體，低垂着頭。
大概是因爲那三人離開了，黑澤陣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明顯，在寂靜的小巷中，清晰可辨。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黑澤陣沒有注意到，三人走之後，還有另個一腳步聲悄然逼近。
等黑澤陣反應過來時，腳步聲的主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
黑澤陣瞬間屏住呼吸，可惜來不及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此刻被放大數倍，黑澤陣的大腦瘋狂運轉。
來人是誰，和之前的那些人什麼關係，是否會對自己不利，要編怎樣的藉口……
時間被無限拉長，然而實際上它又是這麼短暫。
層層雜物被掀開，黑澤陣最終還是露出了他的臉。不知是否是黑暗給他安全的緣故，黑澤陣感覺這一刻他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衤果露最真實最不願被人看見的自己。
“哈！小孩？”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躲在這裏幹嘛？”
黑澤陣擡頭看向那人，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但因爲巷子中光線不足，黑澤陣看不清他的模樣。
男人推開雜物，伸手抱住黑澤陣，黑澤陣身體一僵，想要推開男人。
“別怕，我抱你出來。”男人語氣變了，似乎是想要溫柔說道，但大概是冷厲貫了聲音一下子改不來。
黑澤陣僵着身體被男人從紙箱中抱出，“這裏危險，別待在這。”
危險，他有多久沒被人這麼勸說了。黑澤陣抿脣不語。
男人將黑澤陣放到地上，面向一個巷口，巷口外，是萬家燈火。
男人輕推了一把黑澤陣的背，“快走吧，那裏才安全。”
黑澤陣回過頭，接着巷外的明光爍亮，大致看清了男人的長相：俊逸的五官，針織帽下垂落幾縷黑髮，深綠色眼眸深沉黝黯。
黑澤陣覺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等等，”男人抿了抿脣，聲音有些乾澀，眼中情緒複雜，“你有看見……一個長髮冰冷的男人嗎？就和你頭髮顏色差不多。”同樣是藉助巷外的燈光，男人看清了黑澤陣頭髮的顏色。
“沒有。”黑澤陣搖了搖頭，“……如果你想找三個人，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手指向先前三人離開的方向。
“謝謝。”男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但又像是黑澤陣聽錯了。
“你的聲音……”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緊蹙眉宇。
黑澤陣：“嗯？”
“沒什麼，快走吧。”
黑澤陣沒有猶豫，轉過身朝巷外通明燈火跑去，他身後，同樣有腳步聲響起。
就在黑澤陣剛剛踏出巷口，即將被燈光照到身上時，“噗——”一聲，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銀髮男人。
銀髮男人沒有繼續往前跑，而是依靠在那光與暗交界的牆壁上，扭過頭看向先前黑髮男人離開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徐徐點燃一根菸，叼着煙壓低頭頂上的黑帽，這才離開巷子，身影遁入光明，淹沒人羣之中。
黑澤陣回到了屬於他的時間線上，離開了危險的環境，他終於有時間思考年長者的話了。
“沒有好人，沒有壞人，”
救人者殺人，殺人者救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有的，是爲達成目的而所行手段不同的人。”不在乎過程，只要結果。一樣的結果，手染鮮血的天使和助人實願的惡魔，有區別嗎？
《目光一冽，酒水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