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深宮記 >第20章 做有價值的人
    

    秦韶歆和齊嬤嬤想到早逝的吳小姐,已是泣不成聲。母親死的時候秦韶歆還小,但是那些日子發生的事她永遠也不會忘,更不會原諒。

    剛到京城,父親忙着任職和結交權貴,沒時間爲難母親,再者他也不願被人抓住苛待發妻的罪名,所以人前對母親敬愛有佳,人後不過不理不睬罷了,母親反倒樂得清閒。

    府裏只有母親和阿秀兩個女人,阿秀富貴後倒是半點沒變,依舊溫順恭謹,對大房也極其恭敬,久而久之,母親倒是與這位情敵惺惺相惜,相處甚好。

    尤其是當母親得知阿秀也是因爲走投無路纔跟了秦嶺,這幾年來更是自閉於家中,不曾想過爭什麼,只想自己和兒子能好好活下去。母親可憐阿秀的身世,竟真的拿阿秀當作姐妹,就連她本人,也喜歡這位安靜溫柔的秀姨。

    母親慢慢釋然,覺得這樣過一生也是不錯的結局,在外風光在內富貴,有女兒有朋友。至於那個男人,她早已不報任何希望,只求他別來打擾她的生活,人前彼此尊重,人後互不干涉就好。似乎這樣過一輩子也不賴。

    可不到三年,母親的願望再次被打碎了,這一次她再也沒能逃脫丈夫的魔爪。

    這一切都是拜父親和那個女人所賜。

    那個女人叫何麗娜,出身高貴。她的親祖母乃是大齊的公主,當今聖上見到了也要喚一句姑祖母,祖父是前宰相,父親受恩蔭世襲了爵位,被封爲安平侯,母親則是將軍之女。

    這樣一個出身顯赫的天之驕女竟看中了一個小小太醫,哭着鬧着要嫁給他。

    母親知道後只剩下嘲笑,這位貴女與當年的她何其相似,都是瞎了眼非要下嫁給那個滿腹算計的男人。至於這位貴女是因何愛上父親的,父親是否又用當年對付她的方式故技重施,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相反,她有種終於可以解脫了的喜悅。貴女嫁給父親自然不能爲妾,只能是父親休妻再娶,他終於可以放過她了,她可以回家了。

    然而母親還是太天真,或者是低估了人的惡。休妻另娶貴女,傳出去多難聽,不僅父親要揹負爲攀附權貴拋棄髮妻的罵名,就連那位貴女本人也要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他們如何肯受這等屈辱?

    貴女要嫁進來,秦夫人的位置就要空缺又不能休妻,唯一的辦法就是喪偶。只有母親死了,貴女才能名正言順的嫁來,爲了給貴女挪地方,爲了他們的“好”名聲,只有母親拿命來填。

    母親孤身在京,哪裏是這羣豺狼虎豹的對手,除了死她還能怎麼辦?在偌大的京城、冰冷的秦府,或許死對她來說纔是解脫。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親生女兒。

    臨死前的那一晚,母親單獨見了父親,他們夫妻已經許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母親只提了兩個要求:第一,不管父親以後有多少子女,都要善待歆兒;第二,把她的屍身運回江南吳家去交給她的父兄。以上兩點若他做不到,她死後就變成厲鬼來日日糾纏。

    兩人到底有七八年的夫妻之情,曾經也開心過,人之將死,即便父親心腸再狠也難免有了幾分不捨,他心裏也明白,這一世都是他對不住妻子。

    “你我夫妻多年,你又是因我而死,我必不會虧待了你。你死後我會爲你風光大葬,入我秦家……”父親默默說道,聲音中竟罕見的帶了絲哽咽。

    “不需要,我寧願暴屍荒野,也絕不入你們秦家的祖墳,更不想和你死同穴。”母親厲聲呵斥,從來溫柔的母親宛如冤死的厲鬼,對着父親尖叫,“我這一生本該過的安逸舒心,唯一的錯就是嫁給了你。這個錯誤我拿命去填了,但我死後絕不要再做你秦家的人,來生別再讓我遇見你。”

    父親離開後,母親又將她叫到身邊。她清楚記得,那一刻母親眼中沒有悲傷、恐懼和憤怒,有的只是即將解脫的輕鬆及對她的不捨。母親和她說了與父親之間的恩怨,事無鉅細,一一道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這些事,也是第一次明白恨一個人是什麼滋味。母親最後那番叮囑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從此刻在了她的心上,永世難忘。

    “歆兒,你的父親雖然對我薄情寡義,但他日後會如何對你我完全沒把握。我父親很愛我,但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你那個爹心裏眼裏都只有自己的前程和富貴,若想讓他也全心全意地待你,怕是難。所以你必須要迎合你爹的品性,讓自己成爲一個有價值、無論何時都不可被放棄或替代的人。要讓你爹覺得養大你這個女兒,對自己很有利。如此,你才能在秦家好好活下去。”

    “將來無論你嫁給何人,都不要愛他,更不能託付全部真心。愛情就是毒藥,一旦沾上非死即傷,終生不遇纔是萬幸。還有,娘死後別恨你爹,即便恨也要把恨意藏好。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你還要在他手裏討生活,怨恨傷害到的只有年幼的你。”

    “總之,你要記住,不管在秦家還是在夫家,永遠不要對任何人付真心,永遠要讓自己做一個有價值的人,你的價值越高就越無可取代,才能活得越好。”

    最後母親又附在她耳邊,悄悄告訴了她一個驚天大祕密,就連齊嬤嬤都不知道。母親將祕密說給她聽,因爲這將會成爲她的護身符,如果將來遇到危機關頭,可以逼着她父親豁出一切去幫她。

    聽完母親的教誨,當時只有七歲的她竟出奇的平靜,沒有哭鬧沒有糾纏,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失去母親的孩童。或許是因爲,她在母親的眼中看到了解脫和寧靜,她猜想母親並不懼怕馬上要到來的死亡,甚至隱隱期待那徹底自由的一刻的到來。

    她低聲重複了一遍母親交待她的話——不對任何人動真情付真心,永遠讓自己做一個有價值的人。然後她跪下給母親磕了三個頭,堅強地轉身離去。

    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娘了。從此以後,她在秦家便是孑然一身,她只能自己護着自己。

    第二天晌午,母親的屍首在房中被下人發現,是中毒而亡,對外只說是染了惡疾突然暴斃。

    父親爲母親風光辦了葬禮,至於是出於內疚還是照舊做戲給外人看,只有他自己清楚。

    她做足了一個孝順女兒該做的,守靈叩頭,在棺材旁哭的死去活來,七歲的孩童跪在靈前一邊痛哭一邊叫着“娘”,誰看了不跟着難過掉淚,然後誇一句孝順女兒。

    一時間,所有前來弔唁的人都可憐她年幼喪母,沒有人知道她並不是很難過。因爲她清楚母親得到了嚮往已久的解脫,去了一個自由的地方,可以重新開始。她是爲母親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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