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管樂聲不斷。
時不時傳出幾聲女子的嬌笑。
“子敬,這杯酒是爲兄敬你,可不能推辭了。”
“不敢。”
王子敬坐在側席,口中連稱不敢,然後仰頭將酒杯飲盡。
這樣子看起來頗爲豪爽,實際上早已喝得熏熏然,止不住地往旁邊姑娘身上撞,同時,又因爲拘謹,下意識地將身子挺直。
這模樣,逗得四周的姑娘們紛紛掩袖輕笑。
哪怕是陸離也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少年郎,有什麼說什麼,麪皮還薄。
而此刻,王子敬滿臉醉意,見周圍幾個姑娘在笑,心中愈發拘謹,但卻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的任務,再度叮囑道:“孟明兄長,師傅讓我進城尋你,可不能再逃了。”
“爲兄心裏明白,必不敢讓天台先生久等。”陸離正色道。
又一次得到保證後,王子敬徹底放心下來,大着舌頭道:“如此便好,師弟再敬兄長一杯。”
年輕人喝多了就藏不住事。
尤其是王子敬這個十五六歲的青年,自小便在書院長大,幾乎可以說是不諳世事。
初次下山,便撞進秦淮河這天下一等一的胭脂地,又遇到了陸離。
兩三杯酒下肚,便什麼都往外說。
天台先生,乃本朝御史,年老致仕以後便在金陵城外的清涼山上講學,建立了崇正書院。
不過十年光景,清涼山東麓半山坡上的那間小小學堂,便成了江南學子心中嚮往的求學聖地。
除此之外,根據子敬老弟的講述,陸離也察覺到,儒家確實不簡單。
“昔年師傅帶我北上游學,露宿荒郊野外,多次遇到詭異之事……”
此刻,已不用陸離套話,王子敬便自己講述起遊學見聞。
與此同時,丹娘與名妓蘇小蝶面面相覷,她們自幼便在金陵長大,哪裏聽聞過鬼怪之事,只當年輕人初次醉酒,胡言亂語罷了。
“公子,你這位同窗醉了,不如扶他去房間休息片刻。”丹娘湊到陸離耳邊,柔聲道:“奴家叫船家從河裏打幾尾鯉魚上來,做些醒酒湯,可好?”
“不必。”
陸離聽得正起勁,怎麼肯同意,迎着丹娘疑惑的眼神,笑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遠之。”
話落,便繼續看向剛認識的小師弟,朝他舉起酒杯。
而王子敬也不含糊,哪怕喝得爛醉,依舊堅持要給自己添滿,幸虧在旁邊服侍的蘇小蝶機靈,及時服了這傢伙一把,否則,他都要一頭栽倒在地。
見狀,陸離也不再灌酒,吩咐守在角落的護衛命廚子做一鍋魚湯,接着擡眸看向嘴裏嘀嘀咕咕的小師弟,笑道:“子敬,你醉了。”
坦白來說,這次邀請確實是一個套,但陸離並不圖謀什麼,只想多瞭解一下情況而已。
剛好,這個小師弟涉世未深,初次見面就對自己有這麼誠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正因爲如此,他心中早已認下這個弟弟。
“確實醉了。”
聞言,王子敬也不否認,在女伴的攙扶下勉強坐穩。
而蘇小蝶一手扶着小師弟,另一隻手也沒有閒着,從面前的果盤裏拈起兩顆酸梅,喂他嚼下肚。
“不勝酒力,叫兄長見笑。”
小師弟拱手告罪,雖然臉色依舊通紅,但神智比先前清醒多了。
“不妨事,你我乃是同窗,如今又一見如故,哪有什麼笑不笑的。”
對於陸公子的話,丹娘一點反應都沒有,她陪到現在,已然猜出兩人才初次相識,此刻,心裏就是好奇,恩主爲何如此看中這個小儒生。
莫非……世間真有什麼鬼怪?
“師弟還不曾將遊學舊事講完,實不相瞞,爲兄自小就對鬼神之說感興趣。”陸離滿臉坦誠道。
一旁,衆人並不感覺意外。
祖宗社稷萬萬年。
守在金陵的各大世家子弟皆是如此,終日遊手好閒,只要不作奸犯科,有點奇怪的興趣,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那一路上遇到的怪事太多,愚弟就撿兩個此生難忘的說。”
客隨主便。
這場酒宴本就是陸離出錢辦的,再加上身份不凡,丹娘、名妓蘇小蝶,以及那幾個服侍丫鬟都沒有任何意見,皆側耳傾聽。
至於那十幾個護衛,自始至終就跟木樁差不多,陸離不問話,他們就默默站在角落,保證不出現任何意外。
“出了金陵,向西北行大約六百里,有一處荒村,其中有一個姓李的鰥夫,自稱十幾天喫不下飯,肚子卻鼓脹得厲害。”
“我們來的時候,他就躺在村口青石板上哀嚎。天台先生問他,究竟爲何變成了現在這樣?”
娛樂活動稀缺的年代,這種怪談確實能夠吸引人,丹娘緊緊貼着陸離,又害怕又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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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攙扶小師弟的名妓也不由屏住呼吸,默默等待後文。
衆人的注視下,子敬也沒有賣弄之意,又嚼了兩顆酸梅,將涌上來的酒意壓住,繼續道:
“李鰥夫說,有一天他忙完農活,傍晚躺在牀上休息,突然看見自家土牆裏走出一個婦人,頭髮就跟雜草似的蓬散,垂下來遮擋着臉,一聲不吭,往前走。”
“起初李老漢沒有在意,只當是太累眼花,直到那婦人走到牀前……”
聽到這裏,有個小丫鬟忍不住嘟囔道:“一個鰥夫遇到個陌生婦人走到牀邊,這是什麼事啊,真便宜他了。”
丹娘與蘇小蝶離得遠,不曾聽見。
而陸離聽到了,卻不以爲意,依舊看着小師弟,耐心等待他說後文。
“呼。”
吐出一口酒氣後,小師弟舒服了許多,緩慢的語速不由加快,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恐懼:
“那婦人來到老漢牀前,忽然擡手把頭髮一分,露出臉來,又黑又胖,像是山間野豬一般。”
剛纔說鰥夫佔便宜的小丫鬟抿緊嘴角,心道:天底下哪有野豬一樣的婦人,這簡直就是惡鬼啊。
“看清婦人的臉後,李老漢驚恐萬分,掙扎着想要逃跑,卻被婦人一把按住,她跳上牀榻,用力抱住老漢的頭,將嘴送了上去。”
陸離皺眉,表情古怪。
而丹娘貼得愈發緊了,若非察覺到她身體在抖動,陸離甚至會覺得,小娘子是在故意佔自己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