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我家陸總兵說,水師從午夜開始,再炮擊一日,便組織狼兵與李朝士兵登陸。”
“介時,他本人將親自率隊,請您務必保證,最近一段時間不放跑任何一支倭軍,以免泗川方向來援,壞了大事。”
傳令兵不卑不亢。
其實,陳磷是想加上一些威脅的話,可李舜臣卻將其阻止。
那天所說之話,夠重了。
而劉綎被逼迫到此等程度,多說無益,他心裏曉得利害。
就像投入血本的賭徒那樣,這兩天戰死那麼多嫡系,要是拿不下順天倭城,斬殺本多忠勝,老小子絕對會發瘋!
“某知。”
劉綎點點頭。
先前徹底得罪死陳磷,談不上特別棘手,只要陸離這個總兵。願意從中斡旋一下,倒也能大事化小。
當傳令兵離開中軍大帳,西路軍各部將領便被緊急召集,畢竟,水師那邊將有大動作,擔任主攻俄陸地方面必然要有所表示。
可以預見,本多忠勝的求援之路,將變得無比困難、坎坷。
“總兵大人,讓我陪您上岸攻城吧。”
在西路軍開會之際,目前只需放炮轟擊,看似輕鬆的外洋水師,同樣在商討登陸作戰事宜。
對於陸離身先士卒的做法,倒沒有人出言反對,一是他身上光環太多,親自跟士兵們站在一起,正面效果極大,二是其它將領也爭着效彷。
陳磷,自不必提。
人家拉了這麼多家鄉子弟兵,從七年前就請求入朝作戰,如今連兒子都帶上戰場了,沒道理阻止。
但老將軍鄧子龍……
今年七十二歲了,血氣衰退,終歸不如年輕人,陸離不願答應。
老將在閩地抗過倭,在江西平過亂,還在邊境跟緬人對峙了十二年,打得外族不敢北望,朝廷派他以及他麾下三千水軍,是來做定海神針的,而非上前線廝殺。
況且,鄧子龍就是犧牲在半島戰場,讓人扼腕嘆息——
歷史上與倭人最後一場正式戰鬥,以海戰而告終。
此戰中,李舜臣身先士卒,頭部中槍,留下遺言【戰方急,勿言我死,急命以防牌蔽之】,成爲李朝在整場戰爭中犧牲的最高級別將領。
同樣,明朝方面也損失了一位最高級別將領,正是鄧子龍。
兩人齊齊倒在距離勝利最近的地方。
明、朝兩國史書均記載,這位老將有廉頗遺風,證明華夏不止有趙子龍,還有他鄧子龍,曾作詩:
磨就霜鋒膽氣雄,神光長射鬥牛中。張華去後無消息,千百年來起臥龍。
從海戰爆發尹始,這位老將就奮戰在最前線,每每看到李朝戰船即將要被敵人爬上去,就帶着親兵跳船營救,成爲戰場及時雨。
在危難關頭,他成功救出陳磷、李舜臣,又見倭軍被殺得四處逃遁,老英雄意氣勃發,帶着三條鉅艦復殺入敵陣,宜將剩勇追窮寇。
可惜,意外來臨。
因爲局面太過混亂,戰艦大量被焚燒,被迫跳海的絕望倭寇拼命爬向聯軍的艦船,而聯軍則忘乎所以的用各式火器去繼續焚燒日軍戰船。
這是不可饒恕的過錯,坐艦瞬間陷入火海,附近一直被壓着打的倭人瞧見此景,當即變得嗜血起來。
畢竟,好不容易等到明軍也有條船起火了,機不可失,它們開始沿着繩索攀爬,而坐艦上的大部分明軍正忙着撲火,無暇反擊,竟讓大股武士衝上了甲板。
那種情況下,鄧子龍確認已經沒有退路,四周皆是熊熊烈焰,前後則是豺狼般的倭人精銳,便毫無懼色地展開廝殺。
在陸離根據史書所作聯想中,老將軍一生沒有退縮過,年輕時不曾,年老時更沒有。
在人生最後時刻,猶如白髮戰神,面對數十倍於己的倭寇,奮力揮動武器,哪怕傷痕累累依舊不肯倒下,武士無法抵禦這位老將最後的燃燒,一時間無可奈何。
最終是兩枚從鐵炮中射出來的彈丸,擊穿老將胸膛,使之無力迴天,不支倒地。
倭人在偷襲得手以後,見坐艦火勢愈發恐怖,不敢逗留,匆忙割下老將頭顱,跳海而逃。
匆匆衝來救援的明軍只來得及搶回屍體,以至於鄧子龍的遺體在豐城安葬時,不得不用沉香木凋成首級,與身體合葬。
而諷刺的是,鄧子龍坐艦被誤擊起火,讓位於遠處的一支李朝艦隊歡欣鼓舞,他們看不清楚狀況,誤以爲那是賊艦,覺得又一艘倭船被擊沉,不由士氣大振。
然後……越戰越勇,連續擊沉數艘戰艦。
對於一位終其一生,都在抵抗外敵入侵的老將軍而言,這個下場實在充滿了悲劇。
現如今,陸離能夠做主,他希望鄧子龍可以安安全全回國,帶着抗倭援朝的勝利光環,接受朝廷封賞,百年以後安葬在故鄉,接受兩國百姓的祭祀。
官大一級壓死人。
何況,陸離名義上是總兵,實際上幹着提督的差事,比鄧子龍大兩級,無論他如何堅持,始終不被允許,只能接受更加安全的任務安排:
跟李舜臣一起,指揮無法前往近海的大型戰艦,並根據局勢變化,及時提供適當的火力支援。
陸離就不信,還誰能從城牆上飛到外洋,去威脅他們兩個。
如此,悲劇也可以避免。
而追隨自己上岸征戰的陳磷、梁天胤、李天常,都不是短命的樣子,且年富力強,滿腦子想着建功立業,明顯是最佳人選。
三名將領,少許扮演者,一千五百狼兵,五百兩廣水營的弟兄,五百李舜臣麾下的精銳,由其子李薈率領,陸離估摸,憑此拿下一道被炮轟多時的城門,問題不大。
另一邊。
陸地方面的攻勢愈發勐烈,本多忠勝趁亂派出好幾股部隊,想要嘗試突圍傳信,卻猶如鹽末灑入水渠。
直覺告訴他,戰局在朝着最棘手的方向發展,固守待援這條路恐怕行不通,儘快組織兵力重圍纔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