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託利斯當然沒有發瘋。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更冷靜了。
從小長大,一直都是妹妹來保護他,欺負他,去和別人打架,她的世界非常廣闊卻又狹小。
那可是阿莉克希雅啊,他們的身體裏流淌着同樣的紅龍因子,承受着一樣的詛咒,揹負着相同的責任,看着同一個國家,他們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
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本該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的終結啊?
於是阿爾託利斯開始尋求“王妹的復活”。
“我想要喚醒奇蹟。”
阿莉克希雅死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能剩下,
看到雙生妹妹的身影,他本該激動的,他應該心懷感激,擁她入懷,可他敏銳地意識到,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阿莉克希雅早已死去。
無論是什麼人,以何種目的,以何種形式,令她重返人間,都必須——
當然,都必須讓他親手殺死。
正如同他親手殺死阿莉克希雅一樣。
聖槍閃耀出無窮無盡的光輝,照亮他的眼瞳,也映照着前方他夢寐以求的事物。
阿爾託利斯終於明白,阿莉克希雅爲什麼不期待復活。
啊啊,如果能夠更早一些意識到就好了——
明明他們互相瞭解,如此靠近,卻也……被那親近矇蔽了目光,以至於,令他忽視了王妹的意志。
他用懷念的目光,注視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
“無論你是誰——”他透過那表相,望入那眼瞳,以像是要將她的靈魂剖析那般的目光,注視着她,“既然我能殺死她一次,就能殺死她第二次。”
然後,他的靈魂一定會墜入地獄吧。
但誰又在乎呢?
他早已經失去了那一半靈魂。
這是何等的悲歌啊——
被日光眷顧的騎士王舉起了聖槍,坐在馬背上的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金髮碧瞳的少女,自咽喉深處發出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似乎夾雜着強烈的怒火。
“——聖槍,拔錨。”
“阿莉克希雅”依存着身體的本能走近他,她的胸膛中縈繞着淡淡的溫暖,完全不像是這身體原本的主人口中經常訴說的那般,無動於衷。
人類的感情對於它來說非常的新鮮,也理解不了。
面對着嵐之錨,聖盃想要做到自保,雖然有點勉強,但也不是不可以。
摩根想要她向亞瑟王施行復仇,但它不明白憎恨是個什麼程度的東西,它本來就沒有自我意識,獲得身體則完全是個意外,如今它所能做到的不過只是拙劣的模仿,和微不足道的思考。
“王姐。”
看到金髮碧瞳的少女,摩根扯了扯嘴角,阿莉克希雅可從來不會乖乖喊她王姐,這有着與她一致外貌的僞物,終究不過是這樣的東西而已。
摩根終究還是無法自抑地想起了過去。
阿莉克希雅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推開門,平鋪直敘地問:“有什麼事嗎,摩根。”
言下之意是有事說,沒事滾。
金髮碧瞳的少女衣衫半褪,露出大半個鮮血淋漓的背部,黑着臉盯住她。
“……你可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摩根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麼怪物。
衝鋒陷陣,一往無前,英勇無畏。
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拯救不列顛於危難之際。
在這戰火紛飛的特殊時期,還有誰確信自己能夠力挽狂瀾,將異族趕出不列顛?
“怎麼了,摩根,擺出這樣的一副蠢臉,是想找我決鬥嗎?”
是人就會受傷,會流血,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阿莉克希雅皺着眉:“來得正好,幫我上藥。”
“……我天真的王妹,我可不是你的侍女。”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很煩。”阿莉克希雅把藥物強硬地塞了過去,非常理直氣壯地指使別人,“上藥。”
“你這破破爛爛的樣子真該讓你那無能的好兄弟瞧一瞧。”
對於她所有的嘲諷,阿莉克希雅一概充耳不聞,只是翻了個白眼作罷。
她是王的血親,高貴的王女,光輝的女巫,純潔又美麗,陰狠且毒辣,既甜蜜又可怕。
不只是出於何種目的,摩根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甚至是怎麼疼怎麼來,可眼看着阿莉克希雅肌肉收縮,也絕對一聲不吭,簡直頑強過頭了,摩根反倒覺得沒什麼意思。
“你這傢伙——難道感覺不到疼痛?”
“我可是人類。”冷汗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滑落,阿莉克希雅真的很想翻白眼給她看,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摩根,理所當然地說:“怎麼可能會不疼啊,又不是痛覺神經死掉了。”
阿莉克希雅和阿爾託利斯還是有所不同的,那傢伙的肉體非常強悍,又有阿瓦隆的加護,而她因爲自身情況比較特殊,儘管身爲紅龍後裔,卻只能依靠緩慢的癒合。
這本來也是無所謂的事情,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她將受傷流血當作喫飯喝水一樣,視之爲平常。
即使受傷也沒關係,因爲傷口會很快癒合,甚至不會留疤,就像是皮膚從未被鋒利的刀口劃開一樣;就算瀕死也無傷大雅,因爲她的時間早已定格,死神的鐮刀無法劈開停留在人世的禁錮,去奪取王的生命。
同爲女人,摩根自認無法做到她這種地步。
“你遲早會被撒克遜人殺死。”
她語氣輕柔,似是詛咒。
“沒那麼容易。”
阿莉克希雅似乎很驚訝她會主動和自己搭話,但也沒說什麼,少女的身份有時候是很好用的。
“就憑他們竟敢妄想試圖打敗我?別開玩笑了。”
“呵,我很期待,你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你能爲這個國家犧牲多少,你將爲此奮鬥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
“你錯了,摩根。”她的語氣極爲冷漠,“我不愛這個國家,國家這種東西誰掌管都可以,但這大不列顛是我的東西,我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他。”
這什麼問題,簡直神經病。
“好了,你別說了,藥上好了嗎?”
“……”
摩根一噎。
她根本就不在乎疼痛,阿莉克希雅隨手拿過旁邊的繃帶,非常利索地覆蓋上傷口,繞了幾圈,打了個結。
“不怕我毒死你嗎?我可是魔女摩根。”
王姐的聲音裏一如既往,透着譏嘲。
阿莉克希雅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她來,“無所謂,想要殺死我,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摩根看着她,只覺得呼吸被盡數奪去,她正待反脣相譏,結果被毫不留情打斷了。
“行了行了,你走吧。”阿莉克希雅覺得她真的好囉嗦,卻也懶得再去反駁什麼,因爲真的沒意思,她有這個時間,不如再去多揍幾個人。
“那麼,我會殺死你,阿莉克希雅。”
摩根的眼瞳裏閃爍着惡意,語氣輕緩又平靜,近乎篤定地如此說道。
她們既親近又疏遠,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彼此憎恨的仇敵。
“隨便你,以後這些話去和阿爾說。”
阿莉克希雅並不覺得有誰能夠殺死她,她挑起嘴角,隨手套上外衫,拿走了自己的劍,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摩根垂下視線,看到少女的手只有常年握劍磨出的粗糙,絕無細膩可言。
那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不是一位年輕的、本該無憂無慮的少女應該選擇的生活方式。
根本無需考慮,不必質疑。
阿莉克希雅正是無人可敵、無法抓住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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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寫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