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月見他沉默,似有一絲疑惑,“怎麼?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麼?”
這地方哪哪都不對勁,但是都沒您不對勁啊風月老祖宗!
這話秦念久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所以他只是盯着那堆眼珠子,持續沉默,同時恍然懷疑起了究竟自己與他哪一個纔是怨煞之身。
談風月思索片刻,自覺猜出了他在沉默什麼,便解釋道:“我知道我動作有些慢了,但這眼珠上面有蠟,我不太情願碰,就費了些工夫清——”
“……”秦念久以手背抵着前額,打斷了他,“不,不是這個問題……查看就查看,你摘別人眼珠子做什麼?”
談風月微微蹙眉,“方便比對?”
秦念久深抽了一口涼氣,“……大可不必。”
想他許是怕見這東西,談風月把布攏起,不教他看到,又不解得真心實意,“這翳生得有縱深,不摘下來比對,如何能得出確切的結論?”
秦念久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道:“……有理。”
罷了罷了,屍體不過一具空殼,摘都摘了,再去糾結此舉妥或不妥又有何用。秦念久站起身,伸手掀開他懷中的白布,掃眼看去,果然如他說的那般,每顆眼珠中的白翳都長得一模一樣,不禁也皺起了眉,“你剛纔說‘許是’咒術……怎麼,你在這上面探不出咒術的痕跡來?”
談風月頷首,“探不出。想着可能是什麼我沒接觸過的咒術,所以想讓你來探探看。”
以他的修爲都探不出來,秦念久對自己更不抱信心,卻還是依言伸手覆在了眼珠上,沉心凝神。半晌,他收回手,搖了搖頭,“只有死氣和怨氣。”
談風月並不意外,轉身將懷裏的眼珠又一個個物歸原主地安了回去,邊安邊道:“這可就奇怪了。雁過也會留痕,世上哪有找不見痕跡的咒術?”
秦念久掐了個上清訣,洗淨雙手後順帶把周身也理了乾淨,才湊到了談風月身邊,“去村裏找找吧,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這村莊不算太大,攏共也就三四十戶人家,屋舍錯落,肥沃的田地中作物蔥蔥郁郁,只是久未有人打理,間隙中已經生滿了寸長的雜草。
盞盞人燈照得村內四方亮堂,猶如白晝,人蠟人脂燃燒起來的味道並不好聞,秦念久拿手掩着口鼻,踏進了一間空屋,談風月緊隨其後。
屋內是再尋常不過的農家景象,簸箕與籮筐摞在一處,屋角擺着壇壇醬缸,方桌上的碗筷都還沒收起,喫剩的湯菜已經生了烏蠅,嗡嗡繞飛。數數碗筷的數量,該是個四口之家。
四口之家啊……
秦念久心裏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撇開眼沒再去看那方桌,走到了立在牆角的神龕邊上。
漆紅的神龕裏供着一尊稷神像,香爐裏插着線香,福壽碗中擺着腐爛了的瓜果。秦念久眼睛一垂,看見福壽碗下壓着幾張黃符,便伸手抽了出來。
他看着那符,還不等皺眉,去查看內室的談風月就撥開門簾,端着個瓷碗走了出來,沉聲道:“有問題。”
秦念久仍看着手裏的黃符,頭也不擡地應聲,“怎麼說?”
“屋內牀邊擺着個藥碗,”談風月將手裏的空瓷碗遞予他,“裏面的藥有問題。”
他僅有入了交界地之後的記憶,雖然讀過不少生人燒下來的醫書,算是通曉藥方,卻無法將藥物的味道與藥材本身聯繫起來。
聽他這麼說,談風月便將瓷碗收了回來,報出了這藥方的組成,“密蒙花、川楝子、蟬衣、川穹、白菊花、羌活……”
這方子秦念久在書上讀到過,歪頭接道:“白蒺藜、當歸身、地骨皮……可養血活血、退翳明目,沒什麼問題啊?”
“是,可是多了一味,”談風月蹙起一雙劍眉,略帶嫌惡地將藥碗擱到了一旁,“多了一味‘人的血肉’。”
秦念久聞言失語,半晌才罵了一句該死,“誰幹的蠢事……”
以血肉入藥已是上古時代的愚昧之舉,千年前的藥師先祖黃穀子就曾說過此法“陰毒無用”、“荒謬可笑”,警示世人勿要再行此種惡行。且修者皆知,此法事實上遠不僅無用可笑,血肉一旦離了人體就成了陰物,吃了會沾染因果不說,連命數都會被改變,輕則黴運纏身,諸事不順,重則厄星臨門,橫死當場都不無可能。
尋常百姓誰會想着要用血肉來入藥?談風月拿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掌心,“你呢,有什麼發現沒有?”
“嗯,你看這個。”秦念久將手上的黃符遞了過去。
談風月沒接過來,只拿眼睛粗粗一掃,就拿扇子格開了他的手,轉開臉道:“天頂有缺,地腳贅餘,朱墨不純,斷漏四處……這什麼髒東西,拿開,不要污了我的眼睛。”
……方纔摘別人眼珠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反應這麼大呢?秦念久無語地看他一眼,收回了手,“能看出來這人是想畫出張破障的符,只是這成品……着實慘烈了些。”
何止慘烈,他都快心疼起那被畫廢了的黃紙了。
“嗯……”他拿指腹一捻上面的朱墨,“大概是在半個多月前畫就的。那藥呢,是什麼時候的?”
談風月給出的答案十分精確,“十四日前。”
秦念久便點了點頭,“時間也差不多對的上。看來給出這藥方的,和畫出這符的大概率是同一人了。”
“拿來治眼翳病的麼……”談風月模糊生出了個猜測,卻沒妄下定論,只道:“走,去看看其他屋子裏有沒有同樣的東西。”
兩人動作很快,毫不拖泥帶水地分頭探過十餘間屋子,於空地中碰了頭。
果不其然,家家戶戶都能搜出同一人所畫的黃符,房中後院也能找見相同的藥渣。
捏着手中成摞的黃符,秦念久也隱約猜到了些什麼,面色不太好看,“還差一個地方沒探。”
談風月瞭然,“羅剎私的屋子。”
無需費心去尋,路上那“溫瑜”公子掙扎拖出來的蠟跡仍在,指引二人踏進了巷尾的一間小院。
小院面積不大,裏面只有一間茅頂磚房,卻被收拾得十分乾淨整齊,檐下的竹凳上擱着一個繡繃。
竹製的繡繃繃着塊紅綢,談風月拿起來看了一眼,上面繡了一半的彩燕雙飛栩栩如生,被風乾的雨漬污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