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說喫好了下桌的，是宋秀山。
宋秀山下地，就朝淑雲看了一眼。淑雲會意，飛快地把碗裏的飯喫完，就下了炕。吳氏和淑嫺也沒用誰招呼，都跟着淑雲一起下桌出去了。
一家子四口人，就在自己的西廂房北屋裏會齊了。
“淑雲這次挺爭氣。”宋秀山低頭尋思了一會，就擡起頭來，先誇獎淑雲。
“爹，剛纔淑媛姐都跟我爺說了。蓋房子這錢，咱不出也行。”淑嫺就說。
“不一樣。”宋秀山看了一眼淑嫺，也懶得做太多的解釋。“這錢咱出了，往後這房子咱就住的安穩。等我和你娘百年之後，進祖墳也沒人能說啥。”
“爹，剛纔不都說了嗎。你還有啥好擔心的。往後就算有啥事，還有媛兒，有我四叔和四嬸。”淑雲就說。
“淑媛……淑媛跟你五叔挺像。姑娘家，仗義，膽子大。”宋秀山就說。
吳氏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就是這樣的人，要是沒人跟她說話，有時候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吭聲。
“淑雲啊，剛纔你跟我說了，淑媛每個月都給你工錢。”宋秀山問淑雲。
“對。”淑雲點頭，“我跟着媛兒，喫穿都是她給的，工錢是另外的。”
“你這工錢，就都存着，也沒啥開銷。”宋秀山又說。
“對。”淑雲老實地回答。
“剛纔你爺說了，這些年我就在家種地，也沒啥進項。現在你有進項了，你也沒花錢的地方。咱……依爹看，你得每月給家裏交些銀子。”
淑雲微微喫驚，不過她是捨得給自己爹孃花錢的人，以前沒有給過宋秀山和吳氏銀子，那是因爲他們在老宅，喫穿用度都是公中統一安排的。
宋秀山和吳氏就從來沒有過私房錢。
“行。爹、娘，你們要多少？”淑雲痛快地說道，“咱家裏，我二伯他們手裏都有零花，就你們倆沒有。”
“爹孃不要你的錢。”宋秀山卻說，“我們也沒有花錢的地方。這銀錢是給你爺奶的，算咱這股上交的。”
“我姐掙的錢，給我爺我奶幹啥？”淑嫺忙說，“咱蓋房子咱不出錢了嗎？”
“那是蓋房子的。平時每個月也得交錢。”宋秀山就說，“你三哥和淑媛不都給家裏錢了嗎，咱不給，那像啥話。我擡不起頭來。”
“我姐能和我三哥、淑媛姐比嗎？”淑嫺就說，“我淑媛姐肯定不能樂意。她給家裏添多少東西，那都帶出我姐的份兒來了。肯定的，她跟我姐多好啊。”
“她帶出來，那是她的。咱必須得交。”宋秀山卻說，“你跟我說，你一個月掙十兩銀子是吧，淑雲，你說，你能交多少。”
這話說的極有鼓動的意味，宋秀山也是一臉殷切地看着淑雲。
“你給我和你娘長臉。我和你娘不盼着花你的錢，你給家裏交錢，說出去好聽啊。”
淑雲抿了抿嘴，她私心裏就想跟淑媛商量商量。
“你自己的錢，你還不能自己做主？別啥事都麻煩人家淑媛。”宋秀山看淑雲半天不言語，乾脆就說，“我看這樣，你每個月就交八兩銀子。剩下二兩銀子，你留着自己花。二兩銀子也不少了。淑媛是啥都給你，可你自己手裏也得有倆錢。”
“咋地，你捨不得？”宋秀山就問淑雲，“你交了這個錢，你娘……你娘在家裏，讓大傢伙都得高看一眼。”
“淑雲啊，你不是個貪財的人！”宋秀山又對淑雲說。
“我、我交。我交了這錢，我孃的日子真能好過嗎？”
“你交了銀子，咱這股就和別的股一樣了。”宋秀山在炕沿上挪了挪屁股，意味深長地說道。
淑雲就去看吳氏。
吳氏低頭抹眼淚。
“這錢，我給。”淑雲就下定了決心。
“好孩子。好孩子。”宋秀山激動地說，一面擡起手來，在淑雲的頭上摩挲了一下。
淑雲就僵了一下，隨即眼圈就紅了。
宋秀山的手掌心都是老繭，摸在她梳好的頭髮上並不舒服。淑雲的記憶中，好像只有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宋秀山這麼慈愛地摸過她一回。其餘的時候，宋秀山不是在乾乾活，就是在嘆氣。
這位父親的目光，很少在自己的兩個女兒身上停留。偶爾停留片刻，隨即就是深長的嘆息。
宋秀山似乎並不願意看到他們。
但是宋秀山脾氣溫和，從不曾打罵過她和淑嫺。
這極少經歷過的父親的溫情，徹底地將淑雲打敗了。她賺錢是爲了什麼呢？不，她從沒想過賺錢。她只是願意跟淑媛在一塊，照顧淑媛，做淑媛讓她做的事。
她從來沒想過要工錢，跟淑媛在一塊，她的喫穿用度都和淑媛是一樣的，有時候她會覺得這是她不該享的福。
錢交了就交了吧，能夠讓父親臉上有光，能夠讓母親的日子好過一些。她願意交這個錢。
“我去跟媛兒說。”
“你跟淑媛好好說。”宋秀山囑咐，“淑媛心腸不錯。你跟她說你要出這個錢，她不能攔着你。”
“嗯。”淑雲就從西廂房出來。
淑嫺跟在淑雲身後：“姐，你咋這麼痛快就答應了？咱爺咱奶都沒說讓你交錢。就算要交錢，也不用交那麼多。三哥都沒交那麼多。他們一家好幾口。咱家才幾口人，你還不在家……”
“別說了。”淑雲低着頭，“淑嫺，你不懂。我交這錢，咱爹咱娘纔有臉面。”
“蓋房子錢你都交了，咱咋就沒臉面了。蓋了房子，往後他們也不能給咱倆。”淑嫺着急地說。
淑雲停下來看着淑嫺：“淑嫺，你長大了。”
“姐，我不是小心眼，也不是小氣。”淑嫺看着淑雲，“咱爹非讓你掏這個錢，他就是爲了他自己。他就是爲了他的面子。”
可宋秀山的面子能值幾個錢。
宋秀山的面子值幾個錢這個問題，現在還不好回答，以後會有答案的。
淑雲找到淑媛，就說了要交錢給老宅。
“什麼？還八兩銀子？”淑媛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