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哭哭啼啼地擡起頭來,見天璇如此有威望,顯然是三人之中最有決定權的,瞬間又起了最後掙扎的念頭:不如求求這位黑衣青年,說不定他會答應呢
一捏拳,她拿定主意,跪在地上、連爬帶滾地,撲到天璇腳邊,扯着黑色的褲擺,拽他哭道:“公子求求公子行行好”
哎喲喲,真是不知者不怕死,還不如讓我挖了眼睛呢斷心看了眼自家哥哥,用眼神冷冷譏諷道:你看吧,當時讓我挖了眼睛、把她打發走了,還落得個好下場;現下招惹了主人,死得更慘
“這位公子,拜託你救救我和我娘吧如果再沒人願意幫我們母女,我和我娘真的只能去跳井了。”真的是走投無路、只能背水一試了,少女根本不管不顧眼前人的身份,只是一個勁地磕頭,苦苦哀求的言語間,混雜“咚咚”擂地的響聲。
少女在腿邊糾纏片刻,天璇始終不去看她,待她說完,輕描淡寫地甩袖,帶出一股凌厲的掌風,立即將她震得眼前一花、雙手抓握不住,斜斜地朝後飛去,重重地砸在牆上後,俯身摔在了地上,胸腔劇烈疼痛,喉頭髮甜,吐出一大灘血來。
先前擦臉的帕子,少女匆忙地將它揣回了衣襟裏,此時她向後摔去、帕子在衣襟處夾攜不穩,反而向前飄出,乘掌風飛起,在天璇眼前轉了個圈,然後緩緩飄落。
天璇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這礙事之物。
這一瞥不要緊,瞳孔驀地放大,目光竟再也無法移開,徹底粘在了那塊帕子上。
他五指一伸,緊緊地抓住帕子,攤開後,仔細端詳了良久:白色絹底,上繡水色浮雲、環繞着一勾金黃的彎月。
這不是這不是
她的帕子嗎
十來年間,苦苦尋覓,怎麼都找不到的人,居然這麼巧,就教他在這偏僻的小鎮上、偶然尋到了
不不不,相似的帕子到處都是,並不能因此就斷定這是她的所有物。
雖然腦海裏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冷靜,但天璇的手、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踱步到少女面前,半眯起眼,打量她的長相。
鵝蛋臉,柳葉眉,梨花帶雨的哭相,靈動的大眼睛。說像也像,說不像倒也完全不像。
“這是你的帕子”
猝不及防地、黑衣青年爲什麼會問帕子的事情少女納悶,但捱了掌風、見識到他的厲害之後,又怕又委屈,不敢怠慢,便一邊哭哭啼啼、一邊咳血道:“確實我的但、但也不是我的,是我娘我娘給的。”
按照年紀,含月是該已爲人母了。
但她居然真的,嫁人了
強壓住內心洶涌澎湃的複雜情緒,天璇仍舊不敢相信,自己這麼簡單就找到她了,努力保持如常的聲調,問道:“你娘可是姓祁”
少女大感驚愕,一倒吸氣,咳得更厲害了,問道:“說你怎麼知道”
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天璇沉下臉,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娘在哪兒帶我去找她。”
提到自己的孃親,黑衣青年的態度大變,莫非,他竟是自己孃親的舊識
少女隱隱感覺,事情還有轉機。她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探問道:“咳咳公子公子,要去我家”
天璇將白絹帕子揣回袖中,冷聲道:“帶路吧。”
雖然被打得吐血,但也見識了他高深莫測的武功;再聽他毫不猶豫地同意跟自己回家一趟,少女即刻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將喉頭的血硬生生咽回肚中,顫顫巍巍地用手肘撐地,想要站起來。然而,腿腳軟得不行、實在使不出太多力氣,她剛半蹲、準備起身,眼前一花、腦中意識瞬間化爲空白,上半身“砰”地又摔到了地面上。
以天璇的掌風,即使只三成力度,打在普通人身上也夠得對方受了。
纖若無骨的柔荑,細膩嫩滑。
觸感不錯,卻不是最好的
他摸過世間第一才女賦詞作畫的玉手,捏過頂尖歌伎撫琴吹簫的手,甚至握過傾國傾城的後宮妃嬪之手。那些手,或柔嫩,或細滑,或靈巧,但都比不上他記憶中的那隻手,小巧卻有力,白嫩卻溫暖。
那是含月的手,他這一生中,最留戀的歸宿。
他和她曾互相許諾,要永遠握緊彼此、永不放開。
但爲什麼爲什麼她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卻殘忍地違背了誓言,棄他而去
“公子”
眼前的青年,俊則俊矣,被他緊牽住手,也是件令人心神盪漾的美事;但少女見他一握之下、怔了良久,都不再有後續動作,終於忍不住出聲呼喚。
一想含月的事,又走神了。天璇頓生煩躁,對這心魔感到無力且憤怒。
絕不能再想那個女人的事情了每次一想,心神就會被打亂、不受控制
然而,十幾年來、與含月的殘影對抗的經驗告訴他,越是提醒自己不去想,那抹倩影便會越發地清晰。心底某個角落,隨着她的離去,被挖走了一塊似的,空蕩蕩地、痛得只想一死而快。
天璇苦悶地一皺眉,深吸口氣,斂迴心神,手腕用勁,將少女從地上拉了起來。
斷心在旁邊看了,羨慕得眼睛都快噴出火了。
太不甘心跟天璇君這麼多年,不僅從沒跟他對望過這麼長時間,更沒機會跟他拉過手,真是真是太便宜那女孩了
斷心握拳,捶在自己哥哥身上,不停的抱怨,“你看吧,你看吧,早知道就讓我挖了她的眼睛,免得好事都讓她佔去”
斷念此刻來不及理會妹妹,正爲自家主人這驟變的態度而瞠目結舌:見過無數女人對天璇君投懷送抱,卻從未見他對任何女人這般溫柔過;見過女人朝他投玉擲金,卻沒見過他主動把女人的帕子揣進過懷裏。按照天璇君的行爲模式,將那少女打得吐血纔是正常;其後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各種溫柔體貼的觸碰,都極不合常理。
伸長脖子,往窗外打量須臾,斷念糾結地確認:天上下的不是紅雨啊
.
少女拖着笨重的步伐,向茶鋪外走去,“公子,請隨我來”走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她險些跌倒。
天璇神色一變,擡臂欲扶。
說時遲、那時快,斷心像陣小旋風似的,倏地閃到兩人之間,假惺惺地笑說:“不勞主人費神,我來照顧這位這位”
“我姓李,叫李蓉。”少女忙報道。
“很好,就由我來攙扶這位”斷心咬牙切齒地念道:“李姑娘”語畢,陰沉着臉,幾乎像拖屍體般、毫不留情地架起李蓉,大踏步地走出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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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含月嫁的人姓李。
怔怔地望着少女粉色的背影,天璇感到,心裏那處空蕩蕩的無底洞裏,驟然被塞滿無數巨石,又堵又沉。
拋棄他之後,含月找到了新的生活,嫁爲人婦,連女兒都這麼大了和當年初次相遇時的她、一般大了。
呵,當年明明說好的,說好會照顧他一輩子的,怎麼能這樣,她怎麼能拋下他、給他留下了無數絕望和痛苦之後、獨自開啓新生活
在含月離開的這十幾年裏,他時常被她的身影所困擾、蠱惑甚至傷害;無數次想要去找她,問個清楚、做個了結,卻苦於不知她的下落、更不知溪雲山的所在,尋無可尋。
不過,所幸,尋覓多年之後,終於迎來結果、找到她了。
憑他現在的本事,所謂的做個了結,無非一劍之事。
一如,當初殺掉母親的時候,只需一劍揮下,自那以後,母親便再沒有入過他的夢。
嘴邊勾起快然的笑意,跟在斷心和那少女身後,天璇大步地走入了雨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