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安靜,躺在雪鳩的治療艙內,體力漸漸恢復的姜見明突然生出一種迷惑的錯覺。
他腦海裏不停地回放着加西亞最後把自己推進治療艙,並流暢地關上艙蓋的樣子。
——就覺得好像自己是一隻在逃的家養寵物,現在被主人抓到了,於是拎回窩裏關起來。
“……”
姜見明面無表情。
他雖然曾經作爲平民身份跟萊安太子關係親密,但還遠遠不至於淪落到“籠中金絲雀”的地步。
他爲自己這莫名其妙的腦補和比喻感到不爽,不爽到在治療艙裏躺不下去了。
於是從內部停下了輸液吸氧等一系列治療流程,打開了艙口。
姜見明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縱着雪鳩,先給蛛屍照射了一圈固化射線。
——要死要活的幹掉了這隻b級亞種,要是不趁晶粒子逸散完畢之前從屍體上完成真晶礦的收取,那可太虧了。
他喫力地把凝結出的真晶礦扔進雪鳩儲蓄倉裏,又開着機甲錄像,繞着異星生物的殘骸拍了一圈。
做完這些,姜見明終於搖搖晃晃地靠着蛛屍坐下了。
小殿下很不喜歡做事留個不利索不確定的尾巴。
他感覺加西亞完成其他小隊的營救之後,還是會回來找他。
姜見明閉着眼勾起脣角,那人到時候看見他從治療艙裏出來了,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有趣表情呢……
迷糊間,他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
但姜見明對自己的記憶有信心,既然是自己想不起來的事情,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算了,想不通或者想不起的就先不想,這是他保持已久的習慣之一。
姜見明側了個身,決定先睡覺。
……
與此同時,峽谷另一端出口。
被姜見明徹底遺忘掉的第三小隊其餘人,已經支起了行軍帳篷,安置好傷員。
唐鎮重新向要塞發送了座標與具體情況,這回,終於可以安心等待救援了。
然而……
帳篷外,李有方、喬和艾麗三個人,在夜色中面面相覷。
表情是一溜煙兒的惶惶恐恐,好像他們三個纔是被拋下的那一方。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李有方的臉色變幻幾度,扭頭就走向自己的激電,咬牙道。“我——我不能做對隊友見死不救的懦夫,我死也不做!”
喬攔住他,急切地小聲說道:“李,你別傻了,姜見明不是有很厲害的機甲嗎?我們全死光了他也不會死!說不定他現在已經飛回要塞了,你一過去,那個大傢伙就把你……”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這個李有方當場暴怒,衝着喬劈頭蓋臉吼道:“閉嘴!你不知道你自己幹了什麼嗎!?”
“姜見明的機甲可是直接被你轟下山去了,誰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李有方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如果……如果他重傷了呢,如果他昏過去了呢!?他只是個殘人類……”
喬哭喪着臉:“那他現在也早死了!你去也來不及了啊!”
李有方不管,梗着脖子扭頭就走,在自己的激電前面蹲下,開始給機甲換備用能源。
“算……算了吧,李。”
“我……”
李有方喉結一滾,關上機甲能源槽,擡起頭,冷不丁被迎面的風撲了一臉。
他鼻頭一酸,眼眶突然紅了,喃喃自語:“我得去……我還沒來得及還他的錢呢。”
喬更慌了:“可是,你,你走了我要怎麼跟唐鎮解釋!?他跟姜見明那麼好,要是知道——”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看到對面艾麗的表情變了,還在瘋狂衝他使眼色。
“……”
不會吧。
喬背後一涼,僵硬地扭頭……
帳篷口,唐鎮直挺挺地站在那裏,臉上的血色正肉眼分明地褪去。
他木然道:“你們……你們說什麼呢?”
……
黑黢黢的高山之間,兩架激電全速奔馳着,穿過來時的峽谷。
“唐鎮……唐鎮!!”
李有方又急又氣,在後頭扯着嗓子高喊,“你冷靜點,唐鎮!!”
激電駕駛艙亮起光芒,機甲拔足狂奔。
屏幕上,四面景物飛速後移。
“李有方……!你他媽給我聽着……”
通訊頻道里傳來唐鎮的粗喘和幾近暴戾的聲音,“要是……要是小姜有個三長兩短,老子不會放過你們……!”
就在開着激電發瘋般往回衝的時候。
未盡的夜色中,唐鎮想起了以前。
其實在凱奧斯軍校的時候,一直就有不少人好奇,他一個帝都貴公子,怎麼天天跟着個殘人類舍友屁股後頭跑。
還操心着操心那,給人買鎮定劑的時候活像個老媽子。
只有唐鎮自己清楚,當年是姜見明從泥淖中拉了他一把。
這樣說似乎也不準確,不如說,當年他全靠跟着姜見明,才得以一步步自己走出了泥淖。
那年他十六歲,滿腔的幼稚熱血,天天夢想衝上戰場殺敵立功。爲此和父親吵,和母親鬧,甚至能打到外公唐老爺子面前。
和家裏人的矛盾,在他報考凱奧斯軍校,卻被調劑到後勤六院的時候達到了頂峯。
唐鎮後來每每回想都不得不承認,那簡直是他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日子。
他對學院破口大罵,刪了爹媽的通訊,學着街頭混混說髒話,逃學去酗酒、去打架……
好像故意要和“天才”、“貴公子”、“家族希望”這些詞語背道而馳,變成一個墮落的垃圾來報復什麼。
直到某一天,大概是學院那邊兒也終於看不下去了。
羅海教員將他叫到了軍校的戰術對抗模擬教室來。
唐鎮故意遲到了十分鐘纔去,進門時揉了揉臉,做出個蠻橫兇狠的混子樣兒。
卻發現在那裏等着他的還有個人。
那是個和他年紀相仿,外表才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黑髮黑眼,穿着很素簡的白襯衣,雙手捧着杯牛奶咖啡,眉眼秀氣極了。
他正面無表情地擡臉看着比自己高一個頭都多的教員,一字一句認真說道:“羅教員,我說過,您不可以這樣隨時隨地傳喚學生……我還要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