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戰火終於暫時止息。
異星的雙子藍月高懸,烏黑天穹還在下雪,轟炸後燃燒的火有幾處沒熄滅。風在吹,火光就在雪夜裏搖晃。
要塞東區,戰鬥了一天的帝國士兵們已精疲力竭。
不少人直接在殘破的建築間找個能擋風的地方,披着保暖毯,武器和食水放在手邊,就這麼靠着或躺着休息。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
姜見明在寒風中拉高了軍大衣的領子,遮住了蒼白清俊的半張臉。呼出的白霧沿着領子邊兒往上冒,連那雙眼眸也一起模糊了。
還是來晚了些。
也是他謹慎,怕熔岩出爾反爾,半途又專門折回去佈置了點人在後方。到了貝塔異星那邊又和留守的金中將聊了許久才趕過來,戰鬥已經結束了。
姜見明多少有點懊喪。對他來說,只負責出謀劃策,卻未能親臨前線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他登上斷裂的臺階,薄喘着四顧。視野亮了不少,這裏是東區的最高層。
四下歇息的那些士兵中,不知誰先瞅見了他的臉,喊了聲:“姜上校?”
姜見明循聲回身,看到是個滿臉塵灰的金日輪士兵,於是溫和地衝對方點了下頭:“嗯,我過來了。辛苦,好好休息吧。”
他一出聲,那些躺屍似的累癱在兩邊的士兵們都紛紛驚醒,互相攙扶着也要站起來,三三兩兩地亮起了腕機的燈。
“是姜上校。”
“皇太子妃殿下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聚,倒也沒誰敢擋路,就是簇擁在兩邊,神情中有激動也有擔憂,七嘴八舌道:
“姜上校,您怎麼親自過來了,現在局部還有零散的異星生物活動,值夜的正在加緊清除,您可別一個人亂跑啊!”
“而且我們這剛和晶體教那羣雜種打完,晶粒子濃度高得要命。要不,您視察完還是快回後方吧,我們保證打了勝仗回去!”
“上校是不是想找萊安殿下?我們哥幾個去找,您坐下歇會兒……”
周圍半黑不黑的,姜見明快步走着,都不知道是哪個士兵脫了外衣想往他肩上裹,他哭笑不得地推回去一件,第二件又塞過來。
“不用不用,你們辛苦,坐好躺好別起來……有誰看到殿下了嗎?……不要再給我衣服了,真的,鎮定劑也不需要……”
姜見明被這些人弄的又是無奈又有點感動,還納悶上次大戰勝利,也沒見士兵們這麼激動啊?
仔細想想不對,好像上次和晶體教的那場反擊戰打贏之後,他直接被送去搶救了……
所以說吧,好像也不能怪別人天天用那種心驚膽戰的眼神盯着自己,至少不能全怪——姜上校終於悟到了這一點,雖然有點太晚了。
他就這麼胡思亂想,踩着雪一路往前走。萊安的通訊好像故障了,一直聯繫不上。沿途士兵有的說收兵後在東區見過殿下,但沒人能明確指出方向。
激戰之後斷聯還找不見蹤跡,這種事其實很嚇人。
姜見明想了想,繞開這塊人多的地方。他小心地攀着斷裂的漆黑牆壁,沿着要塞的外壁俯視下去。
記得以前,那個人偶爾會喜歡睡在要塞外面,或者凌晨很早的時候跑出去吹吹雪。
現在既然久違地回到了這裏,或許會認牀。不對,認巢……好像更不對了。
姜見明就這麼慢吞吞地找,又找了大概五分鐘,忽然目光一頓。
……找到了。
萊安果然在外壁的一個炮臺口裏,背靠着建築的殘骸,衣肩袖角已經落了薄薄一小撮碎雪。他閉着眼,喘息有些紊亂,一隻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
被汗水打得溼漉漉的捲髮貼在前額與耳側,和翹曲的長睫毛一起,被遠處的火光映成了深深淺淺的金紅色。
他的殿下。
姜見明的心跳不着痕跡地加快了些,他以爲萊安累得睡着了,一聲就要出口的呼喚硬是咽回了肚裏。
他翻過牆壁,打開腕機的照明功能,找好了落腳點,慢慢往下挪。
很快,軍靴就踩上了外壁的合金鋼板。
他放慢了腳步,一步步靠近。
不料才近了幾步,萊安倏然地睜眼擡頭,暴戾之色一閃而過。
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對這種悄然接近的腳步聲太敏感了。皇太子的眸底還一片昏沉的濃霧未散,本能地肢體緊繃,晶骨就要刺出——
“殿下,是我。”
赤金晶骨在半空中驟停。
視野凝實,月下雪上,身穿銀北斗軍裝的殘人類神色安寧地望過來。
萊安清醒了。
他醒了,卻一時恍惚以爲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半晌才慢慢皺起眉:“姜……!?”
姜見明衝他笑笑:“嗯,我過去了。”
萊安這纔看清,姜見明是踩在外壁上凸出來的一塊很窄的鐵管上,更上面那段距離近乎垂直,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下來的。
現在周圍夜色瀰漫,到處都在結冰,一旦腳下打滑或者哪塊合金鋼板斷裂,掉下去開啓摺疊機甲都來不及,想救都沒法救。
——白天宛如殺神下凡的皇太子這時候居然被生生嚇得手腳冰涼,張口就想厲聲:“別……!!”
又突然驚覺,怕大聲反而會叫對方心慌踩空,硬是把一聲要吼出來的憋了回去,“……別,別動。”
姜見明迷茫:“什麼?”
萊安:“你站住,站在原地別動。”
萊安趕緊爬起來,三兩步跨過去,伸展雙臂——
姜見明只覺得眼前一閃,下一秒就被箍着腰肢抱了起來。他雙腳離地,微微睜大了眼:“殿下!”
硝煙與血的味道淡淡地鑽入鼻腔。
萊安閉眼喘了口氣,緊緊擁抱他,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臉,然後手臂顛了一下,將他抱得更穩當。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再睜開,小小地倒映出黑髮青年的面容。萊安的嗓音比常日更加低啞:“……姜。”
姜見明半是喫驚半是好笑,雙手撐着萊安的肩膀:“原來您還有力氣抱我呢?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
萊安不撒手,反而直接抱着姜見明走回自己剛剛靠着的角落,緩緩把他放在裏側。
“你什麼時候。”
萊安把姜見明一推,幾乎與後者鼻尖相貼,咬着牙陰惻惻地道,“才能長些身爲病人該有的自覺,不這麼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