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們幾乎同時降落,只有中央那一架的駕駛艙彈開,一個人影跳了下來。
淡金色的精神絲從他的後腦脫離,中年男人身穿銀北斗的黑銀軍裝,大步飛奔而來。
越近,越能看清那張急切的臉龐。
姜見明獨自站在高處,涌來的風捲起他臨時新換的黑色長衣。
他壓細了眼眸,心中默數……十二架。竟然一個人操縱了十二架機甲,精神力和操縱技法都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明明——”
真奇怪,姜見明有些忍俊不禁。
他小時候從來沒覺得爸爸是個多麼厲害的人。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這傢伙的形象,和帝國第一機甲師這種名號一點都不沾邊。
印象裏,姜盛的性子溫和寬厚,從來沒對他動過真火。
爸爸賺錢、燒菜、做家務,修壞掉的飛行器和光腦,給他念他感興趣的書本。一天到晚都是樂呵呵的,甚至在自己面前有點滑稽。
哪天鬧出笑話了,他笑得開心,爸爸也就摸摸鼻子,跟着一起笑。
“明明!”
姜盛終於衝到他面前,男人一把將他摟進懷裏,緊緊抱着,“明明,寶貝……”
這是父子倆時隔七年,歷經兩次生死錯過之後,姍姍來遲的一個重逢擁抱。
姜見明被姜盛用力按在肩膀上,大半張臉都被帶着淡淡硝煙味的銀北斗軍衣埋住,“……爸爸。”
他任養父抱着,目光縹緲,輕輕地說,“你知道我的身世了嗎?首領有沒有告訴你?”
姜盛抽了抽鼻子,用哭腔“嗯”了一聲。
姜見明:“如果我真的是爸爸的兒子,真的出生在新帝國的紫絲綢星城,一定會很幸福吧。”
他悶悶地笑了一下,環住姜盛寬闊的背,“但是……對不起啊,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姜見明不是姜盛的兒子,是雯赫爾加的兒子。
只是恰好同姓,又恰好人品才學被西爾芙看中,這個嬰孩纔會被託付給前者。
姜盛搖了搖頭,他鬆開姜見明,用拇指摩挲過青年蒼白的臉頰,擠出一個傷感的笑容。
“這有什麼重要的呢。”中年男人哽咽着說。
“明明啊,小時候爸爸就告訴過你。你想做什麼,就只管放手去做,而且一定把它做成。別的不用想,你還記得嗎?”
那些年,姜盛也確實是這麼帶孩子的。
小孩想學機甲,又有天賦,他就按那些將門貴族培養太子爺的標準,教一個殘人類學機甲操縱。
小孩想去遠星際,他就拿出一年的積蓄,聯絡最好的宇航公司,帶明明去體驗星際航行。
他對他的小孩說,你想做什麼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別的不用想,爸爸給你解決。
不然,要“爸爸”這個存在有什麼用?
“今後也一樣,你就順着自己的心意,想把我當爸爸,就當爸爸。”
“想把我當個撫養你長大的大叔,那就叫大叔。”
“想把我當個機甲師,我永遠給你免費修機甲;想把我當個軍官,我就服從統帥的命令。”
姜盛雙手握着姜見明的肩膀,拍了拍:“只要你好好的。”
“我前世小時候很窮,大部分時候都在啃野菜撿垃圾,後來大帝陛下把我從野區帶出來,我又因爲慢性晶亂的後遺症,失去了嗅覺和味覺。”
姜見明眨眼,“所以現在,我想喫爸爸做的菜了,今晚……可以喫到嗎?”
姜盛愣愣張大了雙眼。
“當然,”姜見明抓着他一隻手,“免費修機甲也要的,很需要。還有精神操縱技術,這是我可以免費學的嗎——快說是,爸爸。”
……
夜晚。
日落時分,基地內勉強整頓乾淨了,剩下的,就等要塞那邊完成收尾的殲敵工作。
姜見明借了間實驗員住的空房間過夜,依然是他那簡樸低調的作風。
說實話,現在這個人人見了他都恨不得先哭一場的架勢讓他有點怵頭,還是清淨點好。
晚上,姜盛興致勃勃地燒了一大桌子菜。
剛烤出來的蜂蜜南瓜糕香甜金黃,番茄牛腩被盛在白瓷盤裏,一籠屜水晶湯包冒着騰騰的熱氣,色澤鮮豔的沙拉淋滿醬汁。還有開胃粥、水果、小甜點……
“怎麼樣,明明?”姜盛邊解圍裙,邊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姜見明掃了一眼就沉默了,這……絕對喫不完吧。
他只好去敲隔壁門,約了奧德莉。
三人一起喫這頓飯。姜見明才抿了一口粥,認真地品嚐着,忽然擡眼發現兩個人都在看着自己。
於是他溫軟地笑了,搖了搖勺子,說:“好喝。”
喫完晚飯,姜見明就癱了。他身體還是虛弱,白天精神緊繃着還能支持,現在鬆懈下來,整個人都是慵懶的。
更別提,剛剛他還喝了點果酒,更有點暈乎。
奧德莉坐在他旁邊,靜默許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眼底有悵然之色一閃而過,“姜,謝謝你能平安醒來。”
“也謝謝你……是統帥。”
姜見明回頭看她,暗想這個話題到底還是繞不過去的:“這也需要謝嗎?”
“需要的,之前我從來不敢想象,原來亞斯蘭統帥也會是無晶人種。”
奧德莉擡起頭,彎了彎眉眼笑說,“你會覺得我失禮嗎?或許我應該更恭敬一點嗎?但是……我還是想對你說這句或許冒犯的話。”
她很認真地道:“姜,辛苦了。統帥閣下,辛苦了。”
奧德莉其實很難想象,在那樣的時代,身爲劣等人種,究竟要忍過多少委屈與不公,才能走出這樣一條星海之路,走到現在。
別的不說,她至少知道,那個年代的新人類以展示晶骨爲傲。
所以她也完全能夠想象,當部將們亮出晶骨來誇耀其威武的時候,統帥是如何忍着凌遲般的劇痛,吞嚥着嗓眼的血氣,面上還要雲淡風輕。
“怎麼會冒犯。”
可如今,眼前的黑髮青年笑得豁達,“也沒多辛苦的,其實我是運氣太好了,纔有幸能看到今天。”
奧德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目光復雜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