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的小道士話沒說完,意思卻已經無清晰了。 .
溫玄翦全程沒有說幾句話,冷漠着看着圍過來的每個人。
小道士們修爲還不大夠,看不見溫玄翦身的妖氣,他們只曉得冷着臉的溫玄翦有一種頗爲壓迫人的氣息,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可滄琰看得見,她嘆了一口氣,不曉得是在問季羨舟還是在問誰:“你說……溫玄翦現在會怎麼證明自己啊?”
季羨舟搖了搖頭:“約莫咬着牙扛了下來這個罪名。”
依着溫玄翦的性子,也不是不大可能,他不愛解釋,不愛說話,遇到這件事情除了那一句“不是我做的”,旁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換了季羨舟,不僅能夠條理清晰地給自己洗脫嫌棄,說不定在此同時,季羨舟還能說得讓兇手自己站出來認罪。
“你看見了麼?”滄琰往溫玄翦身邊指了指,還生怕季羨舟看不見似的,補充了兩個字,“那兒。”
季羨舟朝着滄琰指的方向看過去,試探着問道:“你是叫我看那一團黑灰色的霧氣麼?”
滄琰竟然還一怔,她本隨手一指,沒想過季羨舟真的看得見妖氣,她詫異極了,問:“季羨舟你怎麼看的見妖氣的?”
這話問得季羨舟也無從回答,他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原來那是妖氣麼?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看見了,其實我一直都看得見,我以爲沒什麼稀的。”
滄琰轉了轉眼珠子,心裏盤算着,約莫是進了這個幻境,是以有什麼共情的作用,溫玄翦想要季羨舟看得見,所以季羨舟他看得見了。
也不是不可能。
滄琰也沒將這件事情放在心。她收斂了詫異,平平靜靜地點點頭,說道:“是的,那是妖氣,看見了嗎,季羨舟,溫玄翦的妖氣越來越濃了。”
是的,溫玄翦進了這個道觀之後,妖氣漸漸有些收斂了,不再像剛剛被藥王煉化出來的時候那般的濃重,老觀主確實是有修爲的,帶着溫玄翦,幾乎要將他渡化成了人。
可老觀主一死去,兇手爲明,一羣小道士難得凶神惡煞的模樣圍着他,逼着他承認他沒有做過的事情,加地那一灘刺眼的血色一刺激,他的妖氣戾氣幾乎壓抑不住的要噴薄而出。
“妖……妖怪!”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這麼一句話,所有人都開始跟着他一起喊了。
齊聲聲地幾乎全都是同一句話。
“妖怪!”
“滾出我們的道觀!”
“殺人償命!還我們師父命來!”
“……”
溫玄翦看着這個世界,幾乎天旋地轉。
他冷着臉看着那一羣修爲尚淺的小道士,領頭說他殺了老觀主的小道士冷笑着看着溫玄翦,竟頗有幾分深意。
“看哪!”小道士煽動道,“當年咱們師父知道這傢伙是一個妖怪,不論我們多麼反對都堅持留下了他,可現在呢!”
是了,溫玄翦算再不記得,卻在此刻忽然有了一個清晰的印象。
這個帶頭的小道士,是當年第一個反對他留在這個道觀的,每日裏欺負他,叫他去掃那些掃不盡的落葉的,是這個小道士。
你是有多厭惡我,才做到了這個地步?
溫玄翦想問這句話,張了張嘴,卻合了嘴巴。
有什麼好問的呢?
算現在當場澄清了他並非殺了老觀主的殺人兇手這件事情,可只要這個道觀容不下他一天,他一天不會好過,更何況,最最庇護他的老觀主已經死了。
那個一有人不喜歡他留在道觀,會在衆人面前闔眼,唸叨着那幾句“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的老觀主已經死了。
而且,死在了他的面前。
溫玄翦一刻在想,若是他早早掃完了那地,早一步過來,是不是可以救下老觀主那一條命?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世界哪有那麼多“如果”、“早知道”的事情。
在一羣的小道士們的棍指羣催的圍擁之下,溫玄翦抿了抿嘴,終於有了行動。他將衆人一撥,大步往門外頭走。
倏忽之間那嘈雜的聲音又喊了起來,清晰可聽見的吶喊的聲音:“抓住他!殺人償命!”
溫玄翦腳下一頓,轉過身,目光將所有人掃了一個遍,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叫我滾,我現在滾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呵,你滾了,滾得倒是利索,可這償命的事情,可不是你滾了能夠解決的。”帶頭的小道士笑道。
溫玄翦的目光本淡漠,此刻徹底冷了下來:“我沒有殺人。”
這話說得委實蒼白無力。
小道士們哪裏肯聽,對大多捏着粗實的木棍,卻也有人握着刀有人提着劍,手握刀劍的人站在離着他最近的位置,約莫是怕溫玄翦妖性發作,給自己壯壯膽,保保命。
拎着一柄劍的小道士惡狠狠道:“溫玄翦,你卻也如何償此命?”
一句話說多了,溫玄翦便也不大想說了,轉個身準備繼續走,走出這烏壓壓的人羣。
忽然覺得背後一痛,腰間一涼。
溫玄翦低下頭,一把劍的劍首穿過自己的腹部,本明晃晃地扎眼,沾了自己血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又是一痛。
那把劍竟即刻便被抽了出去。
“不,不是我……”那個拎着劍的小道士握着那把血色濃重的劍,不可思議地往後退了兩步,一邊腿一邊還在喃喃自語一般不可置信,“不,不是我,剛剛,剛剛有人推了我一下!我纔沒站住……我不想犯下罪過的……我不想的……”
溫玄翦像是聽不見這話一般,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收回了目光,連自己的傷口也不打算捂住,踉踉蹌蹌地往前頭走着。
衆人卻也不管這些,帶頭的那個小道士振臂一喊:“他已經受傷了!使不出什麼妖術了!抓住他!爲民除害!爲師父報仇!——”
餘下的小道士們一聽,熱血頭,衝去將溫玄翦按倒在地,溫玄翦的小腹地方還在流着血,又本無意傷害這些小道士們,溫玄翦一下子被按在了地。很快,有人拿着繩子過來,五花大綁地將溫玄翦捆了起來。
卻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下手。
溫玄翦也沒有反抗,反抗到此時竟然顯得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這樣吧。”領頭的小道士這般說道,“附近有一座懸崖,不如我們將他帶到懸崖那裏,將他扔下去,生死有命,如何?”
既然大家都下不去手,卻說得一句“生死由命”,小道士們唸了這麼多書經,一心向道,自然極爲相信這命數了,相互看了一眼,竟紛紛然點頭稱好。
“真是虛僞。”滄琰抱着雙臂冷漠地說道。
將一個受傷這麼嚴重的人扔下懸崖,必死無疑,哪裏還說什麼生死有命,分明是想要溫玄翦死罷了。
滄琰一路跟着那羣小道士們,走到了那個離道觀最近的懸崖。
懸崖高得很,望下去基本都望不到盡頭,即便是溫玄翦沒有受傷,以最好的狀態跳下去,活下來的機率都不是特別大,尤其是現在溫玄翦受了傷,還被繩子捆綁住了,這般能夠活下來……嘖。
滄琰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兩個小道士將溫玄翦擡到了懸崖邊,正欲將他扔下去。
“等一下。”帶頭的那個小道士忽然出了聲,“我有話要問他,你們先退到一邊去。”
這個帶頭的小道士是幾個小道士的師兄,小道士們都很聽他的話,幾乎是沒有任何異議,言聽計從。兩個小道士回到了離他們有些遠的距離的地方,聽話地和衆人站在了一起。
帶頭的小道士彎下腰來,仔仔細細地看着溫玄翦,低低的笑道:“溫玄翦?嗤,你還是被我趕出了道觀,這是不是天意啊?”
溫玄翦看也不看他。
領頭的小道士也不管溫玄翦究竟是個什麼反應,繼續說道:“其實呢,我也不知道你會走進那個房間,我還正愁沒什麼人頂罪呢。”
聽見這句話,溫玄翦身形一震。
“是啊。”領頭的小道士看着溫玄翦終於有了反應,心滿意足地壓低了聲音笑道,“觀主啊,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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