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塔坨的龍角,也沒有峇釐的長耳,更沒有渚爾的怪異身形。
峇釐的語氣,十分悲憫,“若是我沒有猜錯,那提供毒血的妖族蟾蜍,應該是火螢蟾蜍吧。”
“火螢蟾蜍!!”峇釐這話,把萎靡的百里遲暮炸醒了,碎嘴巴子一下就打開了,“你說的是那血液中,帶有罕見劇毒的火螢蟾蜍?那火螢蟾蜍,可以說在妖族毒液之中,位列前茅了。若真是他的血?那這麼霸道要命的毒血,那小子,怎能還活着?”
就是一千三百年過去了,以百里遲暮目前的醫術而言,要是一個普通人族中了火螢蟾蜍的毒,他都必定束手無策。
這少年卻活了下來?難道與墜星有關?
峇釐的話,打斷了百里遲暮的臆想。
“火螢蟾蜍卻是劇毒。不過,這毒,是根據火螢蟾蜍的情緒兒變動毒性。若是自願提供,此毒,當不至於讓人喪命。若是被迫提毒,這毒,便會化作無解劇毒。”
“這倒是挺神奇的。”邱葵驚訝道。
塔坨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邱葵,鼻尖嗅了嗅,依照情緒而變動麼?這小人渣渣的氣息,莫非也是一種毒素?
渚爾這時接過峇釐的話,替大家解釋道:“峇釐說的沒錯。這火螢蟾蜍的毒,乃自願提供,倒不至於讓那小廚子立即死亡。不過,也不至於變成半妖。半妖,豈是那麼容易的?如峇釐所言,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半妖!”
“所以,他的青春永駐,只是因爲火螢蟾蜍的毒起了作用?”邱葵問。
“也不能說是青春永駐,他的身體內臟,應該是停止發育了,但也減緩了衰老。”峇釐解釋着。
“就像是摁了暫停鍵?”百里遲暮問。
峇釐略一琢磨,明白百里遲暮的意思後,點點頭,“這就如飲鴆止渴,異樣,都潛伏在內部,日積月累,最終會集中爆發。”
“爆發?”邱葵揉揉眼睛,再次看向畫面時,發現霖壹已經踏上了江心島。
那時候的江心島,光禿,荒蕪,了無生氣。
就是一座灰白色的骨架堆積點,有點兒像是廚餘垃圾的集中點。
滿目所及,皆是腐敗的肉糜,枯朽的白骨,渾濁惡臭的黏液。
霖壹單薄的身板,輕車熟路地穿梭其間。
他跨過一灘一灘的黏液,又鑽過巨大的頭蓋部,從一排排肋骨裏穿過,翻過巨大的肱骨,一點一點,往江心島深處挪去。
老屠刀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心裏那處缺失的空落,變得酸酸澀澀,他低沉的聲音,似在呢喃一般,生怕吵擾到回溯之眼中的人。
“他的身體,會間歇性地出現異變。他握刀的手,會突然連蹼,他嘗菜的舌頭,會突然彈射出去,他翻山越嶺的雙腿,會突然彎曲站立不起……”
“你是說,他的身體,在逐漸蟾蜍化?”邱葵再次看向畫面時,不經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見霖壹的腮幫子脹脹鼓鼓起來,連端正的五官都遮蓋得嚴嚴實實。
但也僅僅一瞬,又恢復了正常。
“一旦完全蟾蜍化,離死,就也不遠了。”峇釐眉頭緊鎖,“火螢蟾蜍的血,一定讓他極其痛苦,尤其是異變之時,說是烈火焚心,也不誇張,但他卻如此淡定,顯然是被折磨到麻木了。”
“更可怖的是,這火螢蟾蜍的血在他體內,少數能活這個數,還且有得熬。”渚爾豎起三根白糯的短指頭。
“三十年?”邱葵問。
“我猜,是三百年吧。”百里遲暮在旁唉聲嘆氣地回覆道。
“三百年!煎熬三百年麼?”邱葵垂眸,情緒不佳,“那……要想了結這種痛苦,是不是,只有自戕嗎?”
塔坨微微蹙眉,她的味道變了,苦苦澀澀。
老屠刀微微顫抖着,刀身左搖右擺,似在搖頭,“他想活着。不是怕死。而是他必須拖着病體,苟延殘喘地活着。這七山六湖一雙河,天地萬物,一花一草,一魚一鳥,一呼一吸,都是他曾經的美好回憶,都是他想要留住的。所以便是生不如死,他也沒有想過一死了之。”
“如此……”渚爾跟着百里遲暮一起,唉聲嘆氣起來,“雖然從本質上來說,他還是人族。不過那少年身形異變如此頻繁,便是人族,恐怕也難以容納他爲人族。且妖族,又心知肚明他是個異物,只怕兩邊孤立無援,裏外不是人了。且中了火螢蟾蜍的毒,的確是生不如死啊。”
老屠刀的刀柄晃了晃,像是點頭的樣子,他嘶啞着嗓子說道:“正是如此。”
邱葵看向回溯之眼中的少年,他到達的位置,正是他們現在所身處的位置。
只是那時候,還沒有藤蔓傘蓬。
那時候的地面,也不是千溝萬壑,凹凸不平的。
那時候的廚房,乾淨明亮,嶄嶄新新,所有食材,分門別類,擺放的整潔有序。
他取下身上的竹簍,先是將那把黑亮黑亮的屠刀,抽出,放在竈臺邊上,而後,從竹簍裏掏出一隻渾身長滿血疙瘩的……雞?
這雞,沒有羽毛,除了兩條肥碩健壯的腿,長滿着漆黑漆黑的鱗片,身上全是豆粒大小的血疙瘩,十分噁心。
一條長長的無毛雞脖子上,吊着一顆拳頭大小的雞頭,尖尖嘴,黑色冠子,翻着白眼,難判死活。
“這是禽毒雉!”百里遲暮話音剛落,便見霖壹手起刀落,直接劃斷禽毒雉的脖頸,埋頭就將嘴含在脖頸傷口上,猛烈的吸吮着!
邱葵的心臟驟然一縮,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彷彿心頭也有血氣在翻涌一般。
“這、這、這這這……”百里遲暮嘴脣哆嗦着,半晌才驚歎道,“這可是禽毒雉啊!這可是不輸於火螢蟾蜍的劇毒之物啊!”
“他知道。”老屠刀滄桑的語調,十分淒涼,“這是他的選擇。”
“什麼?”邱葵沒明白老屠刀的意思,擡眸卻看見回溯之眼中的霖壹,突然滿頭華髮,臉上溝壑縱布,再沒有一點少年郎的朝氣。
彷彿行將就木般。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不會衰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