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彥丞問出這樣的話來，譚璇居然覺得心裏一酸——
誰都是第一次活在這世間，第一次長大，第一次懂事，第一次爲人子女，第一次爲人伴侶，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餘生經歷的第一次，又有誰的前路寫着確定的答案，教會你每一步該如何行走？
從來都沒有。
譚璇不清楚江彥丞經歷了怎樣黯淡的童年和青年時期，但從他身上的傷痕、深沉穩重的性格，足以看出他受了多少苦，他跟她講述時輕描淡寫的口吻，完全不足以描繪其中的萬分之一吧？
因而，他最有資格說，有人藉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同情的。
無論是司徒展悅，還是她譚璇，其實都是一樣。
而最通透的江彥丞呢，嘴裏說着不值得同情，末了還是爲她和她的“墮落”而傷神，甚至產生了自我懷疑。
他哪裏像他表面看起來那樣無情？
“嗯，江彥丞是人，又不是神，爲什麼所有的事情都要江彥丞來承擔呢？”譚璇摸着她老公的臉，說出她的心裏話，“老公，如果你也有不安，有疑惑，希望你以後可以試着跟我說，不要學那個江彥丞，揹負着太多太多的壓力，要是哪天被壓垮了，他家裏的老婆和女兒怎麼辦呢？”
她的手摸上來，描繪着他的五官，江彥丞微微眯了眼，在她的溫柔中彎起了脣：“嗯，寶寶真乖。”
“咳咳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在門口響起，司思抱着花瓶走回來，大概是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把身後的人讓了進來，道：“譚璇，江先生，剛遇到兩個譚璇的同事，說是來……”
司思在不恰當的場合從來不會亂開玩笑，哪怕被餵了一嘴狗糧，依舊鎮定自若，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她一讓，又是一男一女出現在病房門口，比之江哲宇和司徒展悅的旁若無人，這兩位就謹慎小心多了，女孩子探頭，從外面朝裏招手打招呼：“嗨，譚老師，小江總，我和嚴明打擾了……”
是譚璇的助理李婭。
“譚老師，小江總，你們好，我們其實是代表工作室來的，真是不好意思。”嚴明牽着李婭的手，也是一臉的尷尬。
“小婭，嚴明，進來坐吧。”譚璇早鬆開了江彥丞，招呼了一聲。
從前天晚上出事到現在，譚璇一直沒有使用過社交網絡，所有電話、短信、消息全都接收不到，雖然落得耳根清淨，但另一方面也是她不敢去面對，尤其是圈內。
現在工作室的同事來了，譚璇自然也有點不太放得開，可是再放不開，她也不能就這麼一直躺着，什麼都不做。
她已經答應了不能借故墮落，她再沒有理由可以墮落。
只是，這個直面的過程，着實有點不容易。
“譚老師，你好點了嗎？”李婭和嚴明進來，也是帶了水果和鮮花，放在了一旁，李婭客客氣氣地問候，似乎比譚璇還要尷尬。
“還好。你們呢？”譚璇努力笑道。
李婭跟嚴明對視了一眼，她是個大嘴巴、急性子，有事情從來都藏不住，急道：“譚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工作室現在都亂成一團糟了，我的電話也被打爆了，記者來了一波又一波，很多人向路易斯要一個說法。但是我和嚴明都是不相信的，只等着譚老師出來澄清！”
李婭哼道：“本來就是嘛，我纔不相信譚老師會做出那種事，我也不贊成路易斯的決定，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之前，居然出了一份那樣的申明，說什麼只在意工作人員的職業道德，而不去追溯她的過去，這不是擺明了承認譚老師做過那種事嗎？存心想撇清關係！真是氣死我了！”
李婭的態度依舊，熱烈而直白，聽者已經從她的這番話裏提煉出了所有的有效信息。
工作室出了關於譚璇在頒獎典禮上行徑的申明，屬於明哲保身的做法，肯定是因爲她的事情牽連了工作室，讓路易斯工作室的口碑和形象都遭受了影響。
從李婭和嚴明進病房門開始，江彥丞就站在一旁收拾着櫃子上的東西，他站立的腳步可以隨時看到江太太，卻又不打擾她跟同事說話。
所有風雨，哪怕他再努力想爲她擋下，也終究還是會漏了幾點風聲，尤其是風雪已經砸下，江太太已經受了傷、受了苦，他更不可能混淆她的視聽，不管不顧地將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封存起來。
他沒有。
他在一旁聽着，看着。
譚璇擡眸掃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想從他那兒尋求慰藉，還是僅僅看到他就好，她笑着說：“路易斯這樣做是對的，不能因爲個人影響到工作室。小婭，謝謝你和嚴明代表工作室來看我。關於我個人的情況，等過幾天，我會出來做一個解釋。”
“真的嗎？太好了！”李婭開心地大笑，轉身就去怒斥嚴明：“我都說了譚老師絕對不會是他們說的那樣！媒體就知道亂寫亂起鬨！都是一羣爛人！譚老師，你一定要狠狠地罵罵那些無良媒體！太欺負人了！飯可以亂喫，話怎麼能亂說呢！尤其是那麼大的一頂屎盆子！”
李婭越說越剎不住，直到嚴明大力地捏了一下她的胳膊，低聲斥道：“小婭，別說了！”
李婭這纔看見譚璇的臉色變了又變，並不是一貫的自信和從容，她的眼神裏似乎夾着欲言又止。
“譚老師，你……”李婭忽然就害怕了，有點難以置信，“他們說的，不是真的吧？”
久久，都沒有得到譚璇的迴應。
“譚老師……”李婭的情緒不對勁兒了，不知道是感覺到了欺騙，還是因爲自己一直深信的東西被否定，她還想追問，嚴明卻強制地把她扯到了身後，笑着對譚璇和江彥丞道：“譚老師，小江總，我們就打擾了，譚老師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走！李婭！別鬧了！”
嚴明連拖帶抱地將李婭帶出了病房，外面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有腳步聲，有說話聲，半點都不平靜。
“寶寶……”江彥丞擔憂地站在原地，叫了一聲發愣的江太太。
譚璇纔回過神似的，眼睛眨了一下，瞬間擠出了笑意，擡眼看他：“我沒事的，就是……說得輕鬆，直面事實的事情還是有點難過。江十一，真遺憾，我也不是神……”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又啞了，漏了一點哭腔。
“再給我……給我一點時間。”譚璇說。